李为的办公室在一个套间里面，外间是综合事务部。一大早，那个年纪相仿的包工头就过来了。
“兄弟，气色怎么这么差呀？”包工头对李为笑嘻嘻说到，脑袋往外间瞥了眼，几个人安静坐着，没有进来的意思，于是顺手悄无声息递过个信封，在桌面上轻轻一敲，声色如常继续，“看来这是昨晚有好事，怎不叫上兄弟我？”
李为接过信封捏了捏，脑袋里跳出个五千的数字，心中有些鄙夷，脸上却堆满假笑，回嘴到：“哈，当是你哟，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刚说到这，就看到包工头嘴角一瘪想要回笑调侃，没来由心中升起阵阵厌烦，突然觉得这一切虚伪得令人呕吐，赶紧提高点声音堵话到，“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来，工地不忙吗？”
这是双方心知肚明的话题，包工头赶紧誒一声长叹，佯装出苦笑的样子：“急都会急死人哦，这边天天催我们赶工，那边前些天叶老板过来说了两句后，你们工程部又叫我们停工，简直要被搞死了，唉！”
包工头肥头大耳、摇头晃脑的样子，让李为一阵阵泛恶心，似乎忍不住下一刻就想一拳打过去，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于是赶紧站起身，拉开身后的窗户。微凉的风吹进来，烦躁之意退却了些，李为转过身脱口而出假笑到：“那还不是你自己的问题，现场哪哪都是问题。”
“话不是这么说啵，什么叫都是我的问题，”包工头的脸色也慢慢拉下来，声音变得有些阴冷，“这东西一分钱一分货，本来只给我一个工装的价，偏要我做出家装的东西来，而且整天又改改停停，别说我了，就连底下的工人都满肚子牢骚，都不想干下去了。”
‘笑话，还不想干，哼，前天还让我打探后面装修的事呢！’李为满肚子鄙夷，只是听出话里钱字上的重音，仰头打阵哈哈，缓和下略微尴尬的气氛：“你说的也有点道理，没去找陈总说说？”
“和陈总说了，他让我过来找你，让你帮协调一下。”包工头脸色赶紧转换过来，稍微小点声飞快说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李为假装一错愕，其实大概情况陈总已经告诉他了。叶老板又要变更，还是个大变，十八个月的工程做出三十六个月来，工地如同一个愤怒的囚笼，叶老板要骂人发泄，所有人则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互相推诿。而包工头也被变更烦了，抵触情绪日益滋生。双方对此次变更的造价谈不拢，集团成本部被叶老板骂得都要自闭了，唯唯诺诺什么也不敢解释，如同撞和尚的钟，一天挨一天，因此双方僵在这里不动弹。
“这个…，要不到现场边看边说吧。”包工头扫了眼外间，沉吟一下，冲李为眨眼说到。
两人刚走到外间，正好撞到那个眼媚如烟的女子，她含情脉脉瞟了李为一眼，又跟包工头嘻嘻哈哈说笑两句，李为心中无来由突突直跳，生怕别人看出两人的端倪，故意板着张脸，一本正经往外走去。
“别说，这女的不错，弄到床上过瘾得很，兄弟你不…”包工头猥琐的做了个下流的动作，深深看了李为一眼，话语一转继续嬉笑说到，“不过她看起来应该不简单，我看还是别黏手上惹一身骚，还不如兄弟啥时有空，我们再去那里玩呀，一千块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嘿嘿”。
李为心脏猛跳了一下，暗忖难道被他发现了什么？嘴边佯装笑骂：“啐，说啥呢，那么大年纪，有啥意思，哈，”黏人难脱手几个字却在心中愈发清晰起来，赶紧压住慌张，转换话题说到，“你那到底什么情况，和我仔细说下。”
拥挤的工地上已密密麻麻竖起二十几栋高楼，部分大楼外的防护网已破败不堪，露出一个个黑乎乎的大口子，如同一个个黝黑的洞穴；又细又高的橙黄色塔吊还林立在那，不干工的状态下竟有几分萧索之意。路面上偶尔闪过一两个零星的工人，懒洋洋绕个弯又消失在某栋大楼的后面。包工头还在不停东张西望，叹口气，压低声音说到：“你们老板要局部加幕墙，烦死人，没几个钱还要拖工期”。
“那不挺好嘛，苍蝇蚊子都是肉，反正对你来讲
，一个羊是赶，两个羊也是放。”李为假装调侃，内心里却一阵鄙夷，你巴不得老叶变更呢，一个工地都快做出一个半的价格了。
“哪呀，这不造价谈不拢嘛”。包工头回答到。
“总价多少？差多少？”
“大概两千来万，差了差不多两百万”。
李为一听，想起集团成本部的哭诉抱怨，居然忍不住噗嗤下笑出声来，笑骂到：“那是谈不拢，这造价都差百分之十多了，总共就这点工程量，你这也太狠了吧，打算往死里割叶老板的肉啊。”
“其实也不是说完全不能降，只是你们公司成本部没个卵用，之前每次变更谈好价报上去，你们叶老板还要再砍上一刀，那我还做个屁呀！”包工头嘿嘿一笑，狡黠的闪了闪眼睛，狠狠强调到，“反正这次我不打算再让了，凭什么拿砍我价去邀功，我这次还就是要压住你们成本部，让他们都怕，否则每次都这样搞，后面的工程款就没法搞了。”
“那这样僵下去有什么意思，停工大家不都有损失，何必呢，你这到底能降多少？要不…”，李为边说边想起自己满仓的公司股票，心头阵阵抽搐，忍不住深深叹息一声。包工头误以为这声叹息是因为他而发出的，似乎有些感动，静静的等着李为接着说下去。
“要不，”李为刚要说下去，看到不远处临时指挥部的沙盘房内站了个皮肤黝黑的陌生中年人，心想昨天才强调过陌生人来访要登记，怎么今天就没人管了？刚想走过去，那人却转头看过来，冲李为笑了笑。李为茫然的也点了点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在哪见过他，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收住脚步，顺口对包工头接着说话，“要不，你等叶老板来工地的时候，抓住他直接谈呀，总好过现在这样”。
“其实也降不了多少，五六十万吧。”包工头眼神闪烁回答到，李为表情平静，心中却阵阵鄙夷，这家伙真没有一句实话。
包工头接着往下说到：“也不是我不想谈，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老板的德行，又缩骨又死要面子，每次和他说，又一副惺惺作态的假样子，和成本部说，谈好就行，我不管这事。”说着说着，表情夸张的学起叶老板说话的样子，往地上吐了口浓痰，一脸嫌弃的样子。
“那找我也没用啊，还不如和陈总说呢。”李为又气又好笑，内心里越发的焦躁。
“这不就是陈总让我来找你，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包工头也觉得事情有些烦，不再遮遮掩掩的打埋伏。其实李为是知道的，陈总的意思是借他和一下稀泥，等事情明朗一些后再说。
一辆路虎沿着工地大门开进来，停在沙盘区门口，叶老板走了下来，里面那个黝黑的中年人赶紧走出来打招呼。刹那间，李为脑海中仿佛亮起一道闪电，想起了这个人，不正是几年前搞定增的那个黑胖子嘛！这减肥后的样子还一下没认出来。
紧接着，心头噗噗狂乱跳动，血液汩汩上涌，皮肤如同过电般竖起层层鸡皮疙瘩，激动高兴的都想吼出来，我就说老叶怎可能不吃窝边草！那岂不是狗都不吃屎了！！
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细汗，反复提醒自己冷静下来，对身旁的包工头小声飞快说到：“等会，我们一起去找老叶说”。
“什么时候可以预售？事情不要拖拉了，该赶的赶紧往前赶！”叶老板送走了中年人，果不其然招手让两人过来，黑口黑脸的训话。
“我还急呢！这边主管部门主管部门打好招呼，那边蓄客蓄客也差不多，但现场交不了工作面，集团成本部交不出资料，我能怎么办！我这整天往外冲，谁知却被自己人拖了后腿！”李为早没有了敬畏之心，当然不会像其他人一挨训就唯唯诺诺，反而佯装满腹牢骚的样子，心中一边暗想我就知道是这样，我就知道，着急开盘吧！着急股票套现吧！我也急！也就干脆再来把火，“反正我也没办法，实话实说吧，按照现在的情况预计，再拖多半个月，元旦开盘肯定没戏，转过年就得到四五月份去，这半个月一拖就拖成小半年了！”
叶老板果然一听就急炸了
，脸黑沉得都要滴下水来，自顾自的低吼到：“都不知道干什么吃的，誒，简直就是一帮混蛋！”然后转头烦躁看向包工头，浑黄的眼睛里满是血丝，黑口黑脸说到：“你这又是怎么回事啊，赶紧干啊，当真是，哎！”
李为看了包工头一眼，心想我给你开好头，下面就看你自己抗不抗得住。这时包工头赶紧往前走了一小步，点头哈腰陪笑到：“我也想快点动呀，这不是您成本部的合同还没下来嘛。”
“哎呀，合同后补，工程先做，这有什么难呢，”叶老板拉下脸飞快回怼道，然后又伸手拍了拍包工头的肩膀，尽量挤出一丝笑容，假装熟络安慰，“我们都这么熟了，还怕会跑了你的单不成，你这么聪明，一想就明白了，是吧。”
“我肯定是信您了，要不我也不会自己垫资这么多，是吧，不过，咳~~”包工头先佯装受用叶老板的说话，喜笑颜开的回应，接着咳嗽几下，清了清嗓子，略带小心转折到，“不过，您那成本部不知怎么回事，胡乱压价，也不管现场的实际情况，我也没法弄啊！”
“哎呀，你这人，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给了你那么多工程，到头因为这点小钱跟我计较，有意思吗？”叶老板又拉下脸，把身子一挺，企图在气势上压住包工头。
包工头的身形在叶老板的影子里缩了缩，但依然坚固的像块石头，毕竟双方争执的是大家最爱的金钱，比命还宝贵的金钱：“老板，不是这么说啵，主要是你们成本部太离谱了，像之前的变更，我从来都是好说话的很，但你们成本部老是悔价，今天刚谈好，过两天就又说要接着降，我这都没法做了。”
“那你说怎么办！！”叶老板突然吼了一句，声音在空旷的楼宇中回荡，从楼宇后面走出几个工人来，好奇的往这边看，叶老板赶紧把身子挺了挺，转过脸不再说话。李为暗暗哂笑，都这份上了，还要维持你的假斯文！
“老板，别生气，”包工头又接着点头哈腰陪笑，“要不这样，咳~~”包工头使劲咬咬牙说到，“我直接降一百万，您觉得行就拍板，我立马组织他们开工，什么合同不合同的，后面再说，反正您牙齿当金使，我信你！”
这个价格没有到叶老板的心里价位，他鼻子使劲哼了一下，冷声冷语小声说到：“谈价这事找成本部，我不管！”然后转身往项目公司的办公方向走去，包工头尴尬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跟上还是不跟上。
李为赶紧展开和稀泥的本事，先冲包工头挤挤眼睛，提高点声音假装说到：“你先去工地巡查一下，把各项工作面先清理出来呀，后面价格一定不就可以立马开干了。”接着转身追上叶老板，他似乎特别生气，李为莫名感觉周身竟有阵阵寒意。
“老板，别生气，”李为假装怯怯的陪笑，因为叶老板很喜欢别人怕他，觉得这是对他的敬畏，“要我觉得吧~~”李为拖了个长音，边观察叶老板的举动，他的步子稍微放慢了一点点，这表示可以听一听别人的说话。
李为赶紧往下说到：“工程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将近达到百分之七十的量，也就是说，大概估算我们投下去的资金至少有七八个亿了，早一个月预售，就可以少付一个月的利息，我在想两者相比不知道谁会更划算一点，”叶老板的脚步又放慢了一丝丝，意味认可这个观点，于是李为高兴的继续，“再说了，到目前项目的变更量差不多有一个多亿，与其现在僵在这对我们不利，还不如…咳~~，还不如先放它过，等到后面结算来搞，反正后面变更的地方应该不多了。那时候我们占主动，要他按变更工程总价下浮两三个点也说得过去，那可比这个多。”李为边说心里边想，真到结算时吵翻天，谁生谁死关我鸟事，大不了不捞这份工了，只要赶紧开盘，我股票可以狠捞上一笔，那就天高云阔，江湖不见。
此时，叶老板却又不高兴了，闷哼一下，低头恨声说道：“胡说！一码归一码，成本部的事情成本部就该把它做好，简直一帮饭桶！”脚步停了停，冲李为使劲说到，“反正我不管，元旦开盘这条不能变！”然后迅速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