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这个小崽子又闯祸了是不是?”
片刻后,厨房里奔出一个年纪四十的胖女人。
那肥胖的身子上系块满是油污的围裙,行走格外艰难,似乎每迈一步都会气喘吁吁。
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大道,让她近到小男孩身边。
胖女人忙扶起小男孩,见他疼得扭曲的脸庞,两只眼睛已肿成一道细缝,声音到最后不由低了低。
再一抬头,见那穿金戴银的贵公子和黄衣出尘的美人。便明白些许,连连赔礼:“贵人们高抬贵手,孩子小,不懂事!千万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男子嫌恶的瞟一眼胖女人道:“你平日是怎么教导孩子的?疯疯癫癫,无规无矩!”
“唉,这孩子生来没爹没娘,我看他可怜才收留在船上!要是冒犯了各位贵人,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怪不得这么没教养,原来是个没人要的野种,你可得看好了!真惹出什么乱子,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能算了的!”男子厉声斥责后,转身望向女子,英俊面庞立即换上殷勤笑意,声音也柔和几分:“姑娘,可受到了惊吓?”
那女子只是慢慢摇头,又看了看抱起小男孩的胖厨娘,才道:“多谢公子出手,我这裙子才能幸免于难!”
男子笑道:“举手之劳,在下姓高名阳,敢问姑娘芳名?”
“花弄月。”
“果真是名如其人,好名字!”高阳赞道。
花弄月得此称赞,脸畔不禁露出笑靥。如盛放的白莲,清纯动人。
两人言谈间,有夜风席过,那银铃般的笑声久久回荡。本还沉重压抑的气氛,顿时缓和,几乎所有人都随花弄月咧开了嘴角
然而,角落有人沉默许久,目光冷如冰川。
那是年纪尚轻的少年,一身白衣毫无修饰,右手却戴漆黑的手套。
他那近乎病态的苍白脸颊,此刻只有嘲讽,举手投足间却显羸弱。
少年身边坐着一位紫衣女子,一位墨衣男子,一个羊角辫的小姑娘。那紫衣女子相貌也算绝色,只是妖娆妩媚,不如花弄月的清美更有灵性。
“哼,都是些什么眼光!”
古茗雪狠狠踢了一脚桌腿,丝毫不遮掩心中的不满。
望舒忍俊不禁,端起桌上一杯清茶递了上去,低声附和道:“是是是,都没眼光,最漂亮的人明明坐在这里!”
“喂,望舒,你说是她美还是我美?”古茗雪气鼓鼓的问。
望舒看也不看花弄月,毫不犹豫的道:“当然是你!”
“算你还有点眼力,栎阳,你说呢?我美还是她美?”
话音未落,忽听“啪”的一声,少年将快子重重压在碗上。那些精美的菜肴纹丝未动,他却起身,轻咳着往舱外走去。
“空有皮囊。”
这四个字,是他对古茗雪的回应。
令人惊奇的是,这样一位病弱的少年身后,紧跟着一个小女孩。
明明已是暖春,小女孩仍穿厚厚棉衣,脚踝上还系着兽骨红绳,她还有双烈火般的红眸。
红眸,象征不详。
“栎阳哥哥,你要去哪?我来保护你!”
苟子悦嚷嚷着,追上栎阳的步伐。
直两人彻底消失,古茗雪才朝着他的背影怒道:“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比不上那个什么花弄月?”
“古姑娘误会了,他说的是花弄月不是你。别气了,肚子饿不饿?”
望舒永远都挂着温柔的微笑,拿起快子,替她夹了几块鱼,还细心的将刺一根根剔除出去,才放进碗里。
这一切,都在喧闹的船厅里上演着。
而后厨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胖胖的厨娘将小男孩放到灶台上,反身锁住木门,小男孩竟不再哭闹了。她便凑近孩子,指尖缓缓抚过他红肿的面颊,一声叹息:“唉,他们也真是够狠的!”
小男孩忿忿道:“哼!都是一群冠禽兽!还好姐姐早有防备!”
姐姐?
她竟叫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姐姐?
厨娘耸耸肩,手指贴着小男孩的颧骨,勐地一撕,厚厚一张人皮面具从他面庞滑落。
面具下白白嫩嫩的小脸,满是得意洋洋的神色。
厨娘却急不可耐道:“东西偷到了吗?”
“偷到了!听说要进金虹观非要这个不可!”
小男孩狡黠的一眨眼,从怀中掏出一块石牌。她仔细看了看,还不待开口,忽然听到一声嗤笑。
惊慌中,厨娘将石牌手忙脚乱塞进袖中。
忘关的窗后,此刻正站着一个少年,他如玉的面庞苍白得近乎透明。而他身后那双猩红的圆眼,正诡异的凝视着她。
“你是谁?你想干嘛?”小男孩吓了一跳,指着少年问。
他愣了愣,半晌才指指厨娘的腹间:“掉出来了。”
四个字一出,厨娘慢慢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那油污的围裙下,滚落出一个鸳鸯枕。枕头刚落,又掉出另一只,厨娘原来肥胖的身子立即瘪了下去。
他忍俊不禁,又“噗嗤”一声笑出来。
厨娘挥手拦住小男孩,默默抽掉衣中所有的填充物,迅速将栎阳拉进房中。
那一瞬间,苟子悦勐地抬头,正想对厨娘出手,却得少年澹澹摆手,她便只能跟进屋中。
栎阳眸中暗光一闪,视线在厨娘五指上微微一顿。
她似乎忘了,自己正紧紧握着他的手。
“嘘!”厨娘松开栎阳,转身把窗‘哐’的关上。
栎阳却走近小男孩,俯身直视他的双眼,戴着黑手套的手不经意拂过他的肩,“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这可不好!”
“我哪有!”小男孩撅起嘴,煞有介事的反驳。
那抹心虚却落进栎阳眼中,他笑:“方才你除了伏在地上大哭,还想用这根银丝勾住那女子腰间的牌子。但第一次没有成功,因为几日前你躲在房梁上,用银丝偷吃锅里的炖鸡。银丝被灶火烤,弯,所以第二次你往前爬了几分,这才成功偷出了石牌,是不是?”
沉默寡言的栎阳,一席话竟行云流水。
说得小男孩目瞪口呆,若说他亲眼看到了这一幕,那还不足为奇,但他是如何知道几日前发生的事的?
那时船还停在码头,根本没有船客上船!
栎阳见小男孩哑口无言,旋即转身,从地上捡起掉落的鸳鸯枕,递到厨娘手上。
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有意无意滑过厨娘手背。
隔着手套的触碰,竟让厨娘倒退三步。她满脸惊慌,一时不敢再靠近分毫。
栎阳望她紧张不安的模样,没再紧逼,而是在原地轻声笑道:“这一次不装店小二,换成厨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