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成莞尔一笑，动了动坐得有些酸麻的腿，直起身子朗声道：“这有何碍？当今圣上也跟历代雄主一样，雄材伟略，满腹经纶。就说广开言路，虚心纳谏吧，咱什么时候听说过朝廷因为一句错话砍了哪个大臣的脑袋的？实际上，别小看虚心纳谏，这可是一个雄主所具备的基本素质啊，所以说，我在这里，作为一个市井百姓，闲暇时谈谈国事，又会有何过错？咱这也算是忧国忧民之举，是好事啊！”
孙钥听罢，一阵苦笑，得，这下面的话估计又得惊世骇俗了，听就听吧，反正少爷说出惊人之语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了。孙钥压低声音，附和道：“成哥，正如你所述，当今圣上的确一位雄才大略，为国事日夜操劳的好皇帝，这一点父亲曾经多次跟我们说过，至于咱大明朝为何会出现刚才成哥所说的窘境，父亲倒是没有跟我们讲得太过透彻，只说了些朝廷不靖，党争不断的只言片语，不过成哥硬要让我说，那我就随便就这么一说罢。”
吉成眼睛里含着笑，鼓励孙钥继续讲下去：“成哥，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样，说说那前朝的张居正吧。不管别人是怎么评价，父亲心中对张居正张阁老是很崇拜的，想当年，他以一己之力改革新政，使整个大明国力大大增强，且看‘太仓粟可支十年，周寺积金，至四百余万’，就可见国库如何得充盈。而在军事上任用戚继光、李成梁等名将镇北边，那些个边境宵小立马偃旗息鼓，吏治上实行综核名实，采取那‘考成法’来考核各级官吏，致‘虽万里外，朝下而夕奉行’，政体也为之肃然。”
孙钥看了一眼吉成，见吉成正是细细倾听状，口风一转：“但是，自从张阁老操劳过度去世之后，大明的状况每况日下，以至于再无一人能够帮助国家力挽狂澜，现在想来，可惜，也可悲！”
“噢？何为可惜？何为可悲？”
孙钥道：“可惜的是张阁老的十数年心血毁于一旦，可悲的是那些国家蛀虫只顾自身利益，不顾国家！”
吉成静静地听着，也是静静的思考。在听着，并且思考着的，自然不止这个房间的人，还有隔壁的那几位。一阵沉默过后，吉成开口道：“孙钥，那依你之见，国家要强大，必须要有得力的干臣，有了干臣，才能帮助皇帝治理好国家？”
孙钥点点头道：“正是此意，不知成哥有何高见？”
吉成呵呵一笑，清了清嗓子，道：“古有云：治大国如烹小鲜，你说的干臣贤臣，没错的，大明朝肯定是需要这样人，但是，像张居正这样的人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其实，在咱们的朝廷中，也有很多人才，他们的才能，不一定就输给了那张居正。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问题，就是朝堂上的这些干臣们，在决策国家大政方针之时，首先想到的，不是考虑到国家的利益，而是自身或者家族的利益。所以说，如果没有一颗公心，能力再强的人也只有误国的份。这些所谓的能臣干臣们，将永远无法形成合力，于国有利的政策就会因私利的争斗而无法实施，而大明的国力也就因此衰退。此时，那些环伺于大明周围的蝇营狗苟之辈就会趁机做大，比如说那后金的鞑子。同时，也正因为国力的衰退，普通百姓的日子将会越过越艰难，等到遇到了天灾，百姓就只能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而权贵富豪们却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这样一来，百姓揭竿而起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张献忠李自成之流就是这样壮大起来的。”
吉成说到这里，只听得旁边的屋子轻咳一声，没有理会，继续说道：“孙钥老弟，汉朝有句话，叫做‘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你一定听过。我要你再次仔细品一品这话的味道。”
说到这里，吉成故意不说话，让孙钥有个思考的过程，片刻之后，吉成又道：“你想想，到底要有什么样的底气，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敢说虽远必诛吗？没有实力，连军队军饷都捉襟见肘的国家，能够派遣一支不论多远都能打胜仗的军队吗？所以说，这是一股子霸气，不是随便哪个皇帝都能说得出来的！而大明现在的境况跟这句话正好相反，帝国及及可危呐！”
孙钥陷入了沉思，热血在胸中不断地上下翻腾，一张年轻的脸憋得红红地，好一会儿，才忽然开口道：“成哥，我真想马上上阵杀敌，痛痛快快地打一仗，杀光那些狗鞑子！”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还要杀光那些空谈误国，只顾私利的狗官们！”
隔壁又很合时宜地传来几声咳嗽。
吉成听完不禁又是一阵莞尔，继续毫无顾忌地道：“孙钥，不要激动。所谓天地可变，而道不变。不错，党争问题的确很严重，虽说不论什么党，都是大明朝廷和当今天子的臣子，但是一旦朝廷无力调和调配好各方利益，这个国家的治理就会出问题，有了这些问题和漏洞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漏洞就会越来越大，问题会越来越多，以至于无法收拾，比如朝廷的赋税，大明规定士子和皇族不用征税，而且商税只需三十抽一，导致税赋的大头只能在那些靠几亩薄田勉强填饱一家子肚子的老百姓头上，你觉着，这合理吗？这种畸形的势态能维持得长久吗？”
孙钥和夏谨言从没有听过如此高的层面上去看待一个国家的兴衰，吉成所说的，皇族和权贵士子们不纳税，在孙钥他们看来，本就是天经地义，商税的税率也是太祖皇帝钦定的，都已经好几百年了，就连孙钥自己家的一些农庄也不用纳税，又何曾想过这个问题，而恰恰是这个问题，导致大明朝濒临破产的境地。身旁的两人听到吉成的这些话，如痴如醉，似乎都在思考着，咱们大明的天下真的变成这个样子了吗？真如吉成所说，王朝及及可危了吗？孙钥心中愈发困惑，而夏谨言看吉成的眼神里面多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自己的心上人确非池中物，这也更加坚定了夏谨言的心念，想到这里，两道红霞悄然地飞上了她的俏脸……
吉成并没有在意到两人的心态，继续道：“所以我断言，大明朝前景堪忧，甚至是国运将要到头了！孙钥，要是你父亲再年轻三十岁就好了，辅左这位勤奋的好皇帝，我想必定能够重整朝纲，把大明带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去，可惜啊！”
这时，隔壁传来一阵连续咳嗽声音，年轻人低声都囔了一句：“大伴，我想见见这个说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