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州位于中洲南部,中间横着一片山,在进山之前的这段路最为顺利。
除了天降大雪,给这旅途带来些许困难,总得来说还不错。
由黑虎镖局护送的千浆酿商队,在白茫茫雪地中拉成一条长长的黑线。
可能因为这是今年最后一场雪,老天下的肆无忌惮,畅快淋漓,从天蒙蒙亮,到现在日头过顶就一直鹅毛大雪不断。
比起陈朝刚来到这里的遇到的第一场大雪,犹有过之。
陈朝和云鹤居士,顺着雪地留下的车轮痕迹,追到一座高坡上,远远就看到百米外的商队车马。
刚刚好。
再晚点,车队就要进山了。
这让陈朝稍稍感叹,只有享受过大黑那风驰电擎般的速度,才能明白一般马屁实在乏味。
可惜这次出来执行任务,不能骑着大黑征战,太过显眼。
黑虎镖局领队的叫熊大力,除他之外,手下还有十多名一境武夫,且护送经验丰富。
山中多劫匪,在这个年代很常见。
哪怕朝廷征缴,也依旧有些许幸存者。
这些人狡兔三窟,数次与朝廷对抗,可谓经验丰富,躲在深山老林,即使出动高境武夫,也不一定能找到。
所以每过一段山路,商队中皆是人人警惕,打起十二分精神。
不过,事实上众人担心是多余的。
熊大力经常走这条路,由他领头,基本没哪个不长眼的敢跳出来。
至少,熊大力是这么保证的。
巳时过后,车队已经徐徐进入去往剑州的必经之地,迷雾森林。
行走期间,苍天古木蔽日,远望近观,只有白雪最瞩目,银白的世界,似乎掩埋了一切。
陈朝从后面追上来,和大部队汇合。
在几位同僚的盘问下,对在避风亭的事,被陈朝几句话敷衍过去。
倒是对陈朝身后跟着的老道士充满好奇。
云鹤居士没有什么架子,来者不拒,倒是显得很健谈。
“你怎么认识的云鹤居士?怎么会跟我们一起。”
聊了一会儿,赵开景驱马走到陈朝身边,回头看了眼问道。
显然,他是认识白云观这位鼎鼎有名的居士的。
陈朝被打断思绪,摇头道:“就刚才认识的,他也要去参加五行会。”
“呵呵,我还以为云鹤居士是因为那些音律之事才找上你。”赵开景说着,迟疑了下:“那他知道我们的身份,会不会影响那个艾克思行动?”
至少在没有发现目标之前,他们的身份越保密,作用越大。
“不会。”陈朝摇了摇头。
这时,云鹤居士对黄腾几人笑道:“莫要再叫居士,叫贫道云鹤就行。”
朱远光嘿嘿一笑道:“云鹤道长精通音律,刚好我那位同....兄弟也好此道,我喜欢他写的曲子,如果能和云鹤道长合作,一定很不错。”
“朱公子说的是陈小友吧。”云鹤居士轻轻一笑。
陈朝正想回头说话,前面的领队熊大力似乎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眼,皱眉呵斥:“抓紧时间赶路,莫要闲谈,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们几个,若是引来山中的匪徒,到时可别怪老子没时间关照你们。”
最后一句话是因为朱远光看了熊大力一眼。
朱远光知道现在的身份不方便动气,只是撇撇嘴,移开目光,并闭上嘴。
陈朝朝他幸灾乐祸挑眉一笑,然后拉下斗篷。
忽然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下,陈朝回头一看是云鹤居士,微微拉开脸上的围脖:“云鹤道长有什么事吗?”
“你与这家商队是什么关系?”云鹤居士声音很轻,轻的如果不是陈朝离的很近,加上武夫耳力好,恐怕真听不清。
甚至都没看到云鹤居士的嘴巴在动。
但云鹤居士的声音,陈朝不会听错。
闻言有些不解,但还是说道:“一个生意上的朋友,这次来搭个便车。”
“那陈小友可曾远足,来过迷雾森林?”云鹤居士又问。
陈朝摇头苦笑:“说实话,这是在下第一次出京执行公务,至于迷雾森林,以前只是听说,倒未曾来过。”
云鹤居士脑袋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声音再度传出:“贫道以前云游,倒是经常途径迷雾森林,对这里了解,比常人知道的多一点。
迷雾森林中最著名的地方,便是菩萨山,那是昔日一位佛宗菩萨果位的强者坐化之地,山上四季常青,后佛宗教徒感念,在此建立一座菩萨像,每每经过,都能远远望见,气势不俗。
从我们进来的时间算,这会应该是可以看到了。”
闻言,陈朝抬头看向四周,微微皱眉,并没有看见所谓的菩萨像。
“许是被大雪掩埋了吧。”陈朝说道。
云鹤居士微微摇头:“穿过迷雾森林,可通剑,青,湖三州之地,菩萨山那条路是必经之地,也是路程最快的。”
听完,陈朝看向云鹤居士,惊疑道:“道长是说,我们是在绕远路?”
“比起贫道所走那段路,确实远了些。”
云鹤居士说完微微一顿:“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大雪封路,商队选了更方便通过的道路。”
这话说得为什么听着就不对劲呢...陈朝沉吟片刻,驱使坐骑慢下速度。
赵开景朱远光几人见状,靠近过来:“怎么了?”
陈朝故意放缓速度,几人并不傻,意识到可能有事发生。
陈朝扫了队伍前面一眼,低声道:“可能有变故,都打起精神来。”
趁机又把云鹤居士那番话说给几人听。
闻言,杜勇愣了下,想了想,问道:“会不会是大雪的原因,云鹤道长看错了?而且,这么大的雪,许是那条路不好走。”
这点云鹤居士也想到了,陈朝没有反驳,点了点头:“不是没道理,总之小心点。”
见陈朝再三叮嘱,几人也明白不是开玩笑,纷纷点头。
这些都发生在瞬间,在别人看来,陈朝只是放缓了下速度,便又回到原位。
队伍前面的熊大力也只是回头看了眼,并未在意。
但熊大力不知道,陈朝掩藏在斗篷下面的眼睛,正在望着他。
车队是跟着熊大力带领的队伍前行,能改变路线的也只有熊大力才能做到。
陈朝微微眯起眼,心里盘算着。
故意改变路线,还是舍近求远,怎么看都不正常。
这并非多疑,毕竟整个车队拉着上万两的货物,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当然在这大雪天气,发生这种事也不算太奇怪,没有证据,陈朝也只能是怀疑。
陈朝能想到的可能,一个是因为大雪封山,只能选择绕行,另一个就是有人在打商队的注意。
在这里打商队注意的,只能是山中那些劫匪。
念及于此,陈朝策马向前。
刚到丘来宝所坐的马车旁,熊大力就一眼看见他,瞪起眼:“你干什么,回去!”
“熊队长,还有多久能过迷雾森林?”陈朝笑着问,态度故作谦卑。
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在熊大力看来,这就是丘来宝队伍中几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而已。
熊大力没好气道:“早着呢,今晚我们还要在迷雾森林扎营,明早才能出山。”
陈朝腼腆一笑:“那个熊队长,在下知道一条近路,走菩萨山那边,或许能快点。”
闻言,熊大力眼神一闪,沉声道:“我当然知道菩萨山那条路,但现在大雪封山,拖着这么长的队伍,那条路不好走。”
“原来如此,是在下草率了,我以为熊队长不知道,先给你提个醒。”陈朝挠头一笑,有些尴尬的样子。
熊大力审视他片刻,挥挥手:“没什么事赶紧回队伍,走出这片山林,到前面就可以休息了。”
丘来宝本来在车厢里昏昏欲睡,被吵醒后,掀开车帘看向几人:“怎么了这是?”
“没事,就是请教熊队长一些问题,打扰到掌柜的实在抱歉。”陈朝抱拳一笑,然后不再逗留。
留下丘来宝一脸莫名其妙。
看到陈朝回来,云鹤居士偏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正视前方:“如果真有意外,你这样做,不怕打草惊蛇么?”
“或许吧,不过是想试探一下他而已。”陈朝耸了耸肩。
云鹤居士问道:“那结果如何?”
“他在说谎。”陈朝缓缓道。
“何以见得?”
“熊队长的眼睛告诉我的。”陈朝咧嘴一笑。
云鹤居士面露惊奇:“陈小友还会看相?”
“道长抬举了,一点雕虫小技,雕虫小技而已,不足挂齿。”陈朝比较谦虚。
云鹤居士摇摇头,自嘲道:“倒是贫道多嘴了,想来这些问题即使贫道不说,陈小友也能察觉。”
“那倒不会,在下第一次进迷雾森林,要不是道长提醒,在下确实不会注意这些。”陈朝摇头道。
山林中,商队不断穿行,有时会陷足雪中洼地,耽搁一些时间进行救援,有时要穿过一些崎岖坎坷的山道。
就这样走走停停,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
根据云鹤居士的目测,陈朝他们一行人,大概穿越了三分之二的迷雾森林。
时间刚好和熊大力说的一样,要彻底走出迷雾森林,得要第二天。
好在下午的时候,雪就停了,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好消息。
另一件比较意外的事,这半天路程虽有坎坷,但一切顺利,路上并没有遇到危险。
并且,当商队停下来扎营休息的时候,云鹤居士也表示对周围的环境很熟悉,是他之前走过的路。
往前只有一条路,通向迷雾森林之外。
晚间,营地里篝火四起,营帐林立。
劳累了一天的众人围坐在篝火旁,烤着地瓜喝着热汤御寒,谈笑欢声,气氛倒是一片和谐。
“看来是你想多了。”
远处一棵大树下,蹲着五个人,每个人手里捧着一颗烤熟的地瓜啃着。
正是陈朝和几位同僚。
说话的是朱远光。
今天因为陈朝的提醒,他们几人一路提心吊胆,到头来才发现虚惊一场。
其实陈朝也觉得诧异,认为自己可能真的想多了。
云鹤居士那么一说,自己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想可能是以前查案子养成的习惯。
当然陈朝打死不会承认是自己天生多疑。
“没事是好事,怎么你还巴不得出事不成。”陈朝不甘示弱反击,并咬了一口滚烫滚烫的地瓜肉,呼哈呼哈几下咽了下去。
“云鹤道长呢?”赵开景问道。
陈朝抬头示意远处的营帐:“在里面打坐修炼呢。”
“以前只听说云鹤居士音律了得,倒是还未曾了解过修为如何。”黄腾捧着地瓜,好奇说了句。
朱远光随口说道:“看这老道年纪,却是鹤发童颜,修为应该不会太低。”
“道教体系一境炼气,其实和我们武夫筑窍差不太多,二境是通灵,天人交感,可内视,明晰己身,三境腾云,不过外界叫的更多还是金丹,俗话说一丹可胜万物,所以又叫真人,这个境界可驻青春,岁月很难在其身上留下痕迹,云鹤居士应该就是这个境界。”
金丹确实在道教很有名,锦绣学宫的李守则也曾吞吐金丹,修为高深莫测,这点陈朝亲眼见过。
不过当时对方施展金丹,只是为了压制银麟圣兽,至于真正威力,陈朝觉得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不然,不会有一丹胜万物这种离谱的说法。
陈朝丢下地瓜皮,随口问赵开景:“润和兄对道教很熟悉?”
“玄清司衙门的书阁有很多关于道教的卷宗,以前为兄就喜欢读书,若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进入玄清司,现在或许也是一位学宫学子了。”赵开景干咳一声,解释道。
玄清司还有这种好地方?陈朝这么久居然都不知道,回去后一定要恶补!
心里想着,陈朝脸上笑道:“武夫也挺好的,反正我觉得武夫实用性比较强。”
“陈朝说的没错,光读书有屁用,还不如拳头来的实在,看谁不爽就揍谁,那帮书呆子成天只会耍嘴皮子,我老朱看见就烦。”朱远光大言不惭道。
“粗鄙至极,现如今谁不知道多读书才有出头之路?”
赵开景斜睨他一眼,嗤笑一声。
然后对陈朝说道:“怎么说你也写过几首诗,名传京都,而且还是张之谦老先生的学生,怎么会有如此想法?”
他对陈朝刚才的话有点不满。
“没说读书不好,只是在如今这世道,但求自保,力量才是真理。”陈朝耸了耸肩。
其实他以前也觉得如果可以,当个文抄公,在这里横行霸道一下,过个快活无拘无束的日子,完全不是问题。
直到他被明德帝阴了一把。
自打那个时候,陈朝就明白,自己想要的那种生活,在这个皇权制霸的年代,纯属妄想。
当然如果皇帝是个明君,倒是有可能,但明德帝绝对不在此列。
赵开景并不这样认为,但也没有和陈朝争论。
几人也不好一直远离人群,吃完地瓜,相继起身回到营地。
陈朝拍拍手站起身,正准备回去,就被刚从营帐里出来的云鹤居士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