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司务处。
一群面色不愉的官员齐聚在此,个个衣冠整齐,锦绣官袍加身,平日里都是走路带风,说话带势的大人物,但此刻每个人脸上都布满压抑之色。
有平时互相交好的人对视,但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不久后,穿着一身绣锦鸡绯袍,面沉如水的杨允思步入正堂,扫了圈众人一眼,在主位上坐下,端起茶:“都坐下吧。”
屋子里的官员这才纷纷落座。
“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着急把本官刚从大司徒那里叫回来?”
“大人,玄清司今天来抓人了!”
闻言,杨允思喝茶的动作一顿,“无缘无故的,玄清司怎么会跑我户部抓人?现在玄清司自己都还有一堆麻烦没解决,怎么还有功夫来找我们的茬。”
“大人,我们也不清楚,但是那些玄师来势汹汹,说是奉命行事,进来就把人带走。”
杨允思皱起眉头:“都抓了谁,让你们如此大惊小怪?”
其中一位胸口绣孔雀的官员开口,迟疑了下:“是十三督司的官员出了事,他们把司务郎中白忠年,以及金部主事冷延亭,仓部主事阎立新,都带走了,只说这几人犯了事,具体什么事,没有说。”
“放肆!”
反应过来后,杨允思怒拍桌案:“这玄清司想要干什么,什么事情居然要连抓我户部如此多官员,他们人呢!”
“刚走没多久,大人也不要去追,玄清司既然出手,肯定是拿到了确实的证据,只是出事的这几个官员,到底犯了什么事,我们还不清楚,请大人回来,就是想商议一下,是不是要提前准备一下。”
刚才说话的人,胸前绣孔雀,正是户部侍郎之一,段明忠,此刻说完,扫了一眼旁边的身形发福的老人。
在其胸口,同样绣有孔雀,毫无疑问,就是户部的另一位侍郎。
“准备什么?”杨允思皱眉问道。
段明忠沉吟道:“玄清司这次来势汹汹,而且是直接抓人,推测应该事情不小,下官以为,还是尽快搞清楚那些人犯了什么事,会不会牵扯到其他人,以防到时候玄清司进行连罪。”
“嗯?”
杨允思细细一琢磨,觉得有道理:“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这件事,下官认为董侍郎应该知道的吧。”
说完,段明忠看向那个身形微胖的老者。
其他人,包括杨允思也看过去。
董志文愣了下,面色微变,怒视段明忠:“段侍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应该知道,我怎么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抓人!”
“那谁知道,被抓的这几人,白忠年,冷延亭,阎立新,可都是你当初提拔上来的人,平日里与你相交莫逆,如今出了事,你不该有个解释么。”
“胡说八道!”
董志文面色变幻不定,眼神充满怒火:“段明忠,你休要血口喷人,那些人确实是我提拔上来没错,但我只是看重他们的能力,私交也不过是偶有来往,何来相交莫逆!”
“董侍郎这么大火气作甚,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再说了,我这也是为董侍郎考虑,如果你知道些什么,现在尚书大人就在这里,早点交代,我们大家也好一起想办法,可别等玄清司找到证据后,亲自上门。”
顿了下,段明忠皮笑肉不笑:“谁都知道进了玄清司的大牢,不死也要脱层皮,那帮恶虎轻易不会动手,一旦动手,便是连根带土一点都不放过。”
在场诸人混迹官场这么多年,对于玄清司非常熟悉,那群人平常看起来没什么危险,然而当察觉到危险时,往往就是大祸临头。
董志文面色一白,因为心里很清楚对方这话没有说错。
即使自己和那些人没关系,可如果最后进行攀咬,他就算没关系也要跟着遭殃。
杨允思抬了抬手:“好了,你们不要吵,段侍郎说得对,眼下还是搞清楚那几人因何被抓走,尔等若是知道什么,就不要藏着掖着,不管大的小的都说出来,别到最后玄清司来拿人,本官帮不到你们。”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开始沉思,思考自己和阎立新那些人的关系,有没有可能受到牵扯的可能。
毕竟没人想无缘无故,遭受这种连坐之罪。
察觉到尚书大人看了自己一眼,董志文心情愈发沉重,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有件事,他确实没有说。
那是去年朝廷考核政绩之前,白忠年那些人曾给自己送过几箱金银之物。
董志文这一生,不说做官清廉,但也是有自知之明,很少去攀附什么关系,收受贿胡,基本都在一定程度上,适可而止。
饶是如此,董志文每每夜晚也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他会让经常让家里面的人去街上开设粥铺,或粮栈,免费救济那些乞丐和流民。
所做之事,一直都是小心又小心。
尤其是他这个位置,更是谨小慎微,莫敢大意。
对于这种很有可能会成为政敌把柄的事情,向来是敬谢不敏,坚持了很多年。
所以对这些财物,并不在意,也不会收取。
但是刚巧那段时间,碰到一些麻烦事情,家中三个儿子,只有大房婚娶后,诞有一子,老来得孙,自然是疼爱有加。
谁知这孙子哪里都好,就是过于风流好色,不喜欢去风月场所,只喜好那些良家妇女。
有一次酒后看中一良家女子,结果最后遭遇剧烈反抗,失手杀人。
虽然说这年头人命如草芥,那些官场上很多官员手中,都沾有一些见不得光的命案,但是董志文的身份特殊,出了这种事,更为敏感。
甚至可以说,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他丢官罢爵的可能都有。
加上那是唯一的孙子,董志文自然不想因为此事葬送其前程,但如何处理又是一件难事。
刚好这个时候白忠年那些人送来几箱金银,董志文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收下了那几箱金银之物,进行打点,用金银安抚住那女子的家人,这件事再被压下来解决。
其实事后董志文也觉得这两件事发生的有些过于巧合,怀疑是有人故意在算计自己,但事情已经发生,后悔已经来不及。
而且想靠这种小把戏控制自己,在董志文看来实在可笑,也就没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他才忽然惊醒,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上一条不归路。
如果此刻把这件事情说出,毫无疑问,只会火上浇油,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自己的政敌,肯定会拿着这件事疯狂攻讦自己。
手里有人命案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性质,隐瞒这么久没报,而且其中还牵扯到金银交易,如今送东西的那些人出了事,董志文很难独善其身。
如果说出来,先不说尚书大人会不会帮自己,那个段明忠肯定会落井下石,自己不会有好下场。
如果不说,以玄清司那帮人的厉害,查到这些事,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之前不担心暴露,是因为没有那些玄师插手,现在情况不同,董志文很清楚玄清司那些人的实力。
现在,他总算明白当初,白忠年那些人为什么会送自己财物,就是为了这一天。
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白忠年那些人救出来。
想到这里,董志文的心里就像压了一座山,从玄清司手里捞人,谈何容易。
这边思考中,杨允思等人也商议出结果,在场只有部分人,和白忠年那几人有些不大不小的牵扯,这种牵扯还不足以让他们受到连罪。
但是目前还不清楚白忠年等人究竟犯了什么事,大家也没有完全安心。
段明忠看向董志文,笑眯眯道:“董侍郎真的没话要说吗,其他人可都是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
“我有什么要说的,段侍郎还是管好自己吧。”冷冷看了他一眼,董志文故作镇定,不屑理会。
见状,杨允思也没有怀疑,放下茶杯站起,理了理官袍,叹了口气:“如今之计,只有本官亲自走一趟了。”
......
这一天,是让京中官场大为吃惊的一天。
本以为玄清司现在自身难保,很多人都在冷眼看戏,谁知道紧接着就传出户部有人被抓,而且一抓就是好几人,品级还都不低。
能在京城如此高调行事抓人,除了玄清司,也就只有皇帝身边的亲卫。
这两种不论哪一个,最后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然而事情远远不止于此,遭殃的不止户部,更让人惊讶,并因此开始人人自危的,是户部之后,吏部和工部传出来的消息。
在玄清司对户部一部分人出手后,吏部和工部也有官员被带走。
更重要的,其中还有工部侍郎一人,这是真正的三品大臣,但在玄清司的人到来后,也没有任何意外被带走。
一时间,所有官员在震惊的同时,都以为玄清司要疯了,是因为这几天各方的压力,准备做最后一搏。
这一搏输了,玄清司也会从六部撕下一大块肉,赢了,玄清司无疑会威望大涨,成为无法撼动,且让人为之敬畏的利剑。
好在这些事情只在官场引起不小轰动,民间并没有受到影响。
玄清司,刑房。
赵开景敲响房门,不久后,陈朝从里面走出,问道:“怎么了,我正打算进入主题呢。”
“杨允思...哦就是户部尚书来了。”说完,赵开景意味深长一笑。
闻言,陈朝眉头一挑:“呵,来的还挺快,我还以为要明天,走,咱们会会这位尚书大人去。”
把手里的荆棘鞭子丢给旁边的玄师,陈朝拉了拉衣衫,颔首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