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偏厅。
县尉孙大人情绪低落的坐在太师椅上，手边的茶已经凉透了。
大老爷几分钟前刚走，过来除了表示一下同情，以及在职权范围内全力相助之外，多余的话一点没说。
至于县丞和教俞可是连面都没露，只是各自打发人手慰问了一下，维持住表面情谊。
没办法，就算当官的也怕这些神鬼怪事。
孙大人家里已经一连七天睡在大马路上，谁去干涉都不好使，这种超自然现象，正常人哪敢往前凑。
这几天，他们可谓是想尽了各种办法。各种求爷爷告奶奶，什么神仙佛祖，关帝土地，都已经求了个遍，依旧半点用处都没有。
如今城里的传言都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不少人都在说孙大人当官期间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至于为什么老天爷看不下去，也只是让他们没有床睡，就压根儿没人在意了。
“报！”
一名衙役突然出现在门口，离得老远便站住拱手，大声道：“大人，李头回来了！”
见这家伙一副恨不得隔着两里地与自己说话的样子，孙大人心里的火就蹭蹭的往外冒。
好在多少读过书，官场上也修炼过氧气的功夫，就算心中不悦，也不至于当场发作。
他闭了一下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冷声道：“让他过来！”
“是！”衙役抱拳离开，不多时，李公辅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
“见过大人！”
李公辅是个老实人，最近几日虽然把他折腾的不轻，依旧对此事格外上心。
没办法，县尉是他的顶头上司，有些事躲是躲不过去的。
“回来了，有什么进展？”
看到得力下属，孙大人面色稍霁，见他满脸疲惫，眼里深处也闪过一抹关心。
但也仅限于此，他最关注的，依旧是发生在自己家身上的怪事。
李公辅犹豫了一下，抱拳道：“大人，属下找到了一个人，对方说曾经见过类似的事儿，只是此人乃江湖游侠，说话的可信度不高，属下无从判断真假。”
孙大人陡然睁大了眼睛，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连忙将身子直了起来，一叠声的催促：“说说，说说！”
“是！”
李公辅抱拳：“这件事还得从茶馆伙计说起，在盘查的时候，伙计说起最近来了一个蓝衣老道士，看相算卦总能说得头头是道，而且无论真假都分文不取。
属下一听便来了兴趣，江湖骗子见的多了，算卦不收钱的还是头一次见。”
孙大人也来了兴趣，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后来经过一番探查，才知道这老道叫青松子，乃是关中人士，早年间便修道有成，五十岁后开始游历人间，顺便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小道士。
据青松子自己说，他收下小道士的时候，两个小家伙才六七岁大小，这一眨眼十多年过去，已经长成大人了。”
孙大人有些吃惊：“这老道士六七十岁了？”
“说是如此，不过据属下观察，此人或许也才不惑之年！”
“竟如此年轻？莫不是驻颜有术？”
孙大人闻言，莫名的更有信心了。
“这个梳下就不得而知了！”
李公辅接着说道：“谨慎起见，打听到这些之后，属下并没有第一时间跟他们接触，而是叫人四处打探一番。
之后才发现，青松子一行人似乎真的是游山玩水而来，没人理也并不与人过多交集，只是整日在城中游玩。
除了老道习惯性的喜欢给别人算卦拼命，无论对方信或者不信都乐此不疲，他的两个徒弟，反而更加清心寡欲，只要不出门，就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关就是一天。”
“这是在修行？”孙大人问道。
李公辅摇头：“这个，属下就不知了！不过暗中查访也不是没有收获，我手下有个兄弟，在附近一处客栈，遇到了一伙江湖游侠。
这一伙人也都是从北边而来，平日除了好打抱不平以外，也挂靠了一处镖局，偶尔行标挣钱。
据领头的一个叫做赵大的说，他们曾经在开封府一带，偶然听过青松子的名号。
据说当时开封城内，有一家商户不知怎的遭了水鬼索命，家里一年死了十几口人，弄得整个坊区都人心惶惶。
官府甚至一度下令封锁了整个坊区，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请来了青松子老道士。
他只是带着徒弟进宅院转了一圈，就拖着一个酒坛走了出来，说已经将鬼抓走。”
孙大人眼睛瞪得老大，激动的直接站了起来：“此言当真？”
李公辅摇头：“无从考证，属下也不知真假！”
孙大人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好在他也是做官的，自有一番定力。
稍微冷静下来后，又重新坐回到了太师椅上。
“你接着说，接着说！”
“是！”
李公辅想了想，接着说道:“据那赵大说，为了彻底解决隐患，富户后来在城外买了个小山头，将它封印水鬼的坛子埋在土里，然后又在上面盖了一座小庙，才算彻底将这件事情解决！
大人，此事毕竟是道听途说，真假难辨，不过赵大此人，属下已经带来，大人可亲自盘问……”
“怎么不早说？”孙大人又站了起来，连忙道：“快，快把人叫进来！”
“是！”
李公辅抱拳，回头对远处站岗的手下打了个手势。
不多时，一名衙役就带着一个穿着粗布短打，容貌在四十岁左右的粗壮汉子走了进来。
那汉子皮肤有黑，五官棱角分明，眼神之中却透着一股冷意。
就算见到了孙县尉，也没有普通百姓见官时的畏惧，他只是抱了抱拳，平静的道：“见过这位大人，在下赵大！”
若是平时，单凭他这幅姿态，孙大人就会心中不悦。
然而此时火都已经烧到了眉毛，他还哪里顾得上这些。
一见到正主，连忙摆手道：“免礼免礼，赵大，本官问你，你对李捕头所言关于青松子师徒之事，是否属实？”
“句句属实！”
赵大平静说道：“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一路向北，一路问询打探，相信最多两三个月，便能传回消息。”
两三个月？
孙大人嘴角抽搐。
这件事要是不解决，再有两三个月就要入冬了。
那就不是全家人丢脸那么简单，而是直接会在睡梦中被冻死呀！
别以为南方的冬天就冻不死人！
“不必了！”
孙大人摆摆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本官家中所遇到的离奇事，相信你也听说了，你觉得青松子师徒能否解决？”
“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不过这一路上倒是没少听说青松子道长降妖除魔的故事，只不过除了开封府在想亲眼所见的那一次以外，其他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之下，也真假难辨，大人还是谨慎一些为好！”赵大回答。
孙大人那个气呀，也不谨慎的老子有的找你提醒？
要不是事态紧急，谁会去管一个什么狗屁老道士。
不过这些话他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心中缓了一口气后，孙大人露出笑容。
“赵壮士，本官还有一问，听你所言，青松子道长既然一路降妖除魔，应该是一个急公好义，嫉恶如仇之人，可是本官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见青松子道长主动上门？”
“这个……”赵大面色古怪。
孙大人一见有戏，连忙道：“不必有什么顾虑，但讲无妨！”
“大人，我听说青松子道长修的是太上忘情之道，对外从不主动施恩，做了什么好事，也必然会索取回报。
在下听茶馆中人所言，这是什么把一毫而利天下所不为，至于其中是何意，在下就不清楚了！”
孙大人顿时有些懵了。
太上忘情？
竟然还有这种道士？
摒弃人间欲望，七情六欲，属于老子无为一道。
孙大人虽然没听说过，但是望文生意，还是猜出来了几分。
只是修道之人不都讲究公德，无量天尊之类的吗？怎么还有这种另类的道士。
好在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经过李公辅和赵大两人讲述，孙大人即便心中还有些许疑虑，也已有了决断。
他看了看李公辅，道:“李捕头，你辛苦一趟，帮本官去请青松子道长，就说只要帮本官解决此事，本官可送上纹银百两，以作酬谢！”
“是！”
李公辅暗暗吃惊孙大人的大手笔，但还是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
私底下，他也松了一口气。
这种没头没脑的事，查也无从可查，况且又涉及到顶头上司。
别看这家伙现在还能够保持理智，一旦真的解决不了，那种慢慢被逼入绝境的绝望会令他陷入疯狂。
自己这些在他手底下干活的人，少不了要倒大霉，就算死不了，也要扒一层皮。
现在不管那青松子行与不行，总算是把锅甩出去了。
若是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失败了，板子也落不到自己头上。
走出县衙，赵大随意拱拱手就要离开，被李公辅一把抓住。
“赵壮士，你还不能走，还需要你引荐青松子道长！”
赵大有些不悦，道:“你捕头，你这样就有些过分了吧。之前你是说有我赏银，我在大老远给你跑一趟，没想到这孙大人问东问西，浪费了一番口舌，最后连一个铜板都没落到。
平白无故浪费了我半天时间，就已经够过分的了，现在还拉着不让走，你想打架吗？”
李捕头顿时陪笑：“不至于，不至于！孙大人现在焦头烂额，难免一时疏忽，忘了而已。
我这边先给兄弟补上！”
李捕头也知道，驱使这种江湖人，没有好处是绝对不行的。
所谓朝廷律法对这种人来说并没有太大的震慑力，要是把他们逼急了，这帮亡命徒是真的敢拔刀子的。
所以没奈何，为了让赵大继续给自己办事儿，李公辅只能从腰带里取出了一块五钱的碎银子，放在赵大手中。
银子到手，赵大在手里掂了掂，狗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这才对嘛，还是李捕头讲究！帮你引荐青松子道长是吗？没问题！跟我来！”
赵大转身就走，李捕头快步跟上去，背在身后的手打了两个手势，守在县衙门口的几个衙役看到这一幕，对视一眼，分出一人跑进衙门，不多时，一小队捕快便分散着坠在了后面。
一路来到客栈，赵大大大咧咧的敲了敲柜台。
“掌柜的，青松子道长住在哪一间？衙门口有事找他！”
掌柜的疑惑抬头，正好看到了站在赵大山后，一脸无语的李公辅，瞬间满脸堆笑：“幼，这不是李头吗？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最近很忙吗？”
李公辅现在一脑门子烦心事，哪有精力跟他寒暄，闻言只是摆了摆手:“掌柜的，旁的咱就不说了，青松子道长在哪里？”
“道长呀，这个时间应该在旁边茶馆听书，十有八九在抓着人给人看手相！”
掌柜的笑着回答，说完之后又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赵大，小心问道：“李头，这青松子道长……”
“别瞎猜，只是孙大人的麻烦而已！”
“哦？”掌柜的眼睛一亮，有些惊奇：“那老道士竟然还有如此本事？”
“那是！”
李公辅还没说话，旁边赵大就掐着腰昂着头，得意的炫耀起来：“你们知道吗？这一路向南，不少地方都流传着青松子道长的传说。
你们这些住在城里的，整日安安稳稳，哪知道城外的凶险？孤魂野鬼，山精水怪之类的虽然少见，却也不是完全没有。”
掌柜的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都被震到。
李公辅有些无奈，心里说老子让你来引荐，就是为了不想那么大张旗鼓，现在你一进来就报出了衙门口的名号，这不是反其道而行之吗？
说是能够凭着官身强来，还用得着你？
“走了走了，去茶馆！”李公辅转身。
“等一下！”赵大继续问道：“掌柜的，青松子那两个徒弟可在？”
掌柜的一愣：“你说他们呀，这两个小道士倒是沉稳得很，除了吃饭以外，平日里压根不出门，说话做事也是冷冷清清，好像没什么感情似的。
我们都以为这两人不太好相处，很少有交集！若是想问其他的话，恐怕无能为力！”
赵大一拍巴掌，面带喜色：“在就好，李头，走吧，先去见见小道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