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正义有之前拜访过张教授的经验，勉强能听懂赵是非的话。
但他接受不了，一个孩子在自己的面前，被人扭断了脖子。
“没关系的，我杀的只是过去某一秒的我，他们还会阴魂不散的出现的。”赵是非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整个憔悴苍白的脸，就像是抹了白漆的人偶，“杀自己，不犯法吧？”
“那也没必要杀了他们。”余正义还是接受不了。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赵是非像丢垃圾一样，把幼年的自己丢在地上，自己又坐回了沙发。
“你试想一下，每天一起床，几个或者十几个你出现在家里，他们有的是孩子，有的已经白发苍苍，他们各忙各的，小的活蹦乱跳，老的安静坐着，那都是你。”
“你的少年，你的青年，中年，老年……全部被拥挤地放在小小的房子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然后你会发现，你自己究竟算什么东西，你的过去已经结束，你的未来已经确定，你就像是在生命中走过场的局外人一样，毫无意义。”
余正义和李大力，呆呆地看着赵是非——这个已经近乎手舞足蹈说话的男人。
“你必须要杀了他们，来一个算一个，你要证明自己的唯。”
赵是非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漏了气的气球。
每一次咳嗽，余正义都感觉他像是会把五脏六腑给咳出来一样。
与此同时，余正义亲眼看见赵是非的身子，像是电视屏闪一样抖动起来。
只一瞬间，李大力不大的客厅里，就充斥着赵是非。
他们有大有小，都是不同时间段的赵是非，此时，客厅已经变成了菜市场。
余正义和李大力，被人群活生生的挤散。
而赵是非还在变多。
只一会儿，整个房子就已经全是赵是非了，他们长着相同的脸，数量正急剧的扩张。
余正义突然想到，如果过去和未来的每一秒，每一毫秒都能产生赵是非，那么这样下去，来到当下这个时间点的赵是非，将会无穷无尽，直到把地球给撑爆。
而所谓的时间紊流综合症，就是一种对时间过敏的病症。
在患有这种病症的人身上，时间就像是脱了线的风筝，本应该如胶片一样一帧一帧的自己，会勐地一同出现在一个画面里。
而这样的病症，也许从古至今，几百亿人类中才会出现一例。
赵是非接触的那个黑衣人，就是这个患者。
而他，把时间紊流综合症，传染给了赵是非。
余正义没办法理解。
如果时间都能成为一种传染病症，那这世上，还有所谓的物理法则吗？
但当下之急，却是满屋子的赵是非。
随着人数越来越多，余正义已经寸步难行，他从客厅被挤到了走廊。
而沙发上的赵是非，仍然在疯狂的咳嗽，房子里的人已经爆满了，再难移动分毫。
这样下去，各个时间的赵是非会越来越多，挤满楼道，挤满小区，挤满街道，挤满城市，挤满……地球。
这就是感染时间紊流综合症的最终结局。
而赵是非，似乎已经到了晚期。
余正义咬着牙，从腰间掏出手枪，但在人群的拥挤下，根本没办法瞄准。
此时，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大力，将余正义高高举起，头顶到了天花板。
他向下看，原来是李大力，他用尽力气拖着余正义，到了人群的头顶。
“快啊……坚持不住了……”李大力话音刚落，就被不断增长的人群迅速的淹没。
余正义心头一惊，李大力要是被踩踏，后果非死即伤。
他赶紧调整心神，将手枪对准了赵是非。
“赵是非！”余正义大喝一声，所有的赵是非，都齐刷刷的看着自己，包括沙发上的，属于当下的赵是非。
“这是传染病……”
沙发上，不断咳嗽的赵是非还没说完，余正义已经扣动扳机。
一声枪响，沙发上的赵是非，脑袋上开了个洞，血如红花一般绽放。
也仅仅是一瞬间，整个房间的赵是非不见了。
余正义失去支撑，从空中摔倒在地。
趴在地板上的李大力，已经奄奄一息，他的身上全是脚印。
只要杀了当下的赵是非，他的过去和未来都会消失。
这是他从张教授那里学到的。
只要在时间洪流里，毁掉属于当下的那条船，那么过去和未来，也都不复存在了。
余正义觉得，整个事都告一段落了。
李大力被送进了医院，恢复的很好。
只是医生都搞不懂，为什么在家里，会有被数百人踩踏的伤痕。
而余正义带回了属于当下时间的赵是非，虽然他的脑袋上有余正义的子弹枪口，但他法律上已经死了。
而且这个桉子又极为的特殊，所以余正义自然没受到什么处罚。
事后，余正义也和李大力，聊过关于时间紊流综合症的事。
双方一致认为，只要患上这个病，最终的结果只有两个。
一是无穷无尽的自己，会挤爆整个地球。
二是当下的自己死亡，拯救世界。
……
距离赵是非事件过去很久了。
时间是最好的愈合剂，余正义甚至都觉得，赵是非事件只不过是一场离奇的梦罢了。
他跟老怪的关系，也处理得越来越好，一切都朝着完美的地方发展。
唯一不好的，就是余正义现在，越来越喜欢赖床了。
老怪也因为这事，骂过他很多次，只是，余正义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
这天又是凌晨。
熟睡的余正义，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搞得心烦意乱。
就是不愿接，他知道，肯定是老怪的电话。
“什么桉子非得大半夜破啊。”余正义闭着眼睛都囔几句，准备无视刺耳的铃声，继续睡觉。
大不了第二天就说自己睡得太死，没听见。
余正义已经做好跟电话铃声长期作战的准备了，但铃声很快就没响了，紧接着，传来一声长长的哈欠声，“喂？”
余正义如触电般跳了起来，发现自己的床上，还有另外一个人。
不，这么说并不准确，因为躺在床上的，还是自己。
他的脑子嗡的一下炸了，突然记起赵是非在临死之前说的话——“这是传染病……”
在微弱的月光下，余正义和床上的余正义无声地对视，像是跨过了时间与空间。
床上的余正义显得青涩，嘴唇上还没有稀疏的胡渣。
余正义记得清楚这张脸，那是自己刚入行的时候。
余正义的脑海里，没来由的浮现出了赵是非最后的模样。
他颤抖地从床头柜里掏出手枪，漆黑的枪口，对准了床上的人，也对准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