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先生的失踪无人察觉。
只留地上一滩未曾干涸的血迹,连拖拽的痕迹,都被秋海悄然抹去。
然而,除了一个从始至终都监视他的人目睹了一切。
临燕楼一楼,偌大的厅堂被分隔成无数小间。每一间都由屏风遮挡,屏风之后,各放一张矮桌,桌前几张蒲团供人坐下。
女侍们凭栏而立,手中端着一壶美酒。
每一坛酒的味道有所不同。
每人在临燕楼里尝到的美酒也各不相同。
千位客人,则有千种味道。
开坛之前,人人都会心生好奇,这一次究竟会品尝到什么样的口味呢?
或醇香,或浓郁,或辛辣,或甜美,难以预测。
栎阳一帅和羲三人穿过大厅,寻得一处空座入席。桌上不多不少,正有三个酒杯。
不知是不是缘分,此处像是为他们所设。
四面畅通,能往八方。
一人黎邵,一人后土,一人包拯。
三人的组合搭配略显诡异,不时惹来过往宾客们的注视,只是谁都不敢靠近,人人都对这一桌心怀忌惮。
刚一落座,便有女侍送来美酒。
美酒入杯,青色水酒荡漾在玉盏之中。一瞬之间,波光粼粼,宛如昆仑山的圣湖之水。
“咦,伍先生呢?”
“不必管他,说不定又看上了哪一桌的美酒,怕是讨酒去了。”
“可是我们要找玉枢天将,伍先生不在,我们能找得到吗?”和羲略为担忧。
一帅听而澹笑,似是安抚:“你忘了伍先生请我来的原因?有我在,伍先生不重要。”
要见玉枢,重要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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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那就请吧。”
栎阳见他仍是一副狂妄自大的模样,语气不紧不慢,黑眸却暗含讥讽。
至少现在他还不认可一帅。
不管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他的桀骜不驯,他的玩世不恭,他对黎邵那古怪的自信,都让栎阳厌恶。
或许是他在梦中看到了往事。
“这还不简单,只需一物,玉枢自然会主动前来。”
言罢,一帅再不迟疑,从背后拿出了一个葫芦。
那青色葫芦看似普通,葫口系着一条红绳,绳子上挂着一个小铃铛。
不等栎阳和羲看清,青色葫芦已被一帅挂在了外面的屏风上。
让人大惑不解的是,明明不时有风袭来,葫芦上的铃铛却纹丝不动,并未发出一丝声响。
“这不就是个葫芦吗?其中有什么蹊跷?为何你把葫芦挂在外面玉枢天将就会前来?”和羲有些不信,将心底疑惑坦然问出。
一帅颇为无奈。
若是换做他人,他早便没有了耐心。
他不喜欢蠢人,也不跟蠢人来往。
唯独眼前这个和羲,蠢得有些可爱,他便暂时忍了。
“因为这葫芦就是他的东西。”
与其说是玉枢的,倒不如说是他从玉枢那儿顺走的又一个宝物。
“原来如此,那我们就等等看吧。”和羲恍然大悟,点头之下,目光开始在葫芦四周游离。
她一直都这么认真,一直只要谁说什么就信什么。
对人毫无防备之心这一点,也是栎阳最为担心的。
万事有好有坏。
单纯固然是好,只是在这乱世,处处尔虞我诈,和羲的处境恐怕极为危险。
就比如现在——
她戴着一张本不该戴的面具,一定是有人暗中设计。目的是什么?为何要让她以后土的脸现身?
这些和羲从来都不会想。
临燕楼里人声鼎沸,四处可闻欢声笑语。
唯有和羲的屏风无人开口,也没有一丝笑声传出。
沉默之间,三人似乎都在静静等待,等待着青色葫芦的主人前来。
时光流逝,正当和羲昏昏欲睡时,“叮铃铃——”
久不出声的小铃铛,突然在空中传来一阵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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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清冽,宛如泉水,叮冬入耳。
铃响的那一刻,三人同时抬头往外看去。
本以为会看到玉枢那陌生的身影,谁知道,来人却让他们大吃一惊,不经面面相觑,各视一眼,屏风里顿时暗波浮动。
栎阳尚未执杯,先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袭黑衣来得悄无声息,并未在大厅掀起波澜。
然而,她的到来却又略显突兀。
临燕楼的老板娘,纵然戴了一张牛头面具,也依旧能丑陋的面具下辨认出她的身份。
三人谁都没有开口,辛杉月已然拂袖而坐。
黑衣在和羲右侧落座,往左是一帅,正对是栎阳。
四人以鼎力之势,分布矮桌四角。
“老板娘前来有何贵干?”
一帅率先开口,调子里带几分笑意。面具下的神色一如往常,散漫戏谑。
“怎么,临燕楼的老板娘就不能来喝一杯酒了?”辛杉月反问,不紧不慢的端起他面前那杯酒。
这是一帅的酒,又或者是“望舒”的酒。
辛杉月却不动声色的喝了起来,双唇轻轻覆上他触碰过的地方。
那暧昧举动,让一帅勐然一怔。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然而,辛杉月的所作所为,竟未让一帅生出怒意。
为什么在她饮酒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会有一股莫名的热流淌过?
他以前认识辛杉月?
“你——把面具摘下来。”
一帅双目紧盯辛杉月面庞,鬼使神差的吐出了几个字。
“为什么?”
辛杉月面露诧异,一帅的目光火热如炬,总觉得今日的他有些奇怪,与平日的温柔似水比起来,多了几分狂热。
似乎意识到一帅的失态,桌下的栎阳重重踩了他一脚。
一帅立刻回过神来,连忙轻笑掩饰:“没什么,就是好奇老板娘今日会以何种妆容出席。”
“是吗?与往常一样。”辛杉月疑心未减。
他的借口太过牵强。
和羲见气氛开始微妙,当即开口打断:“老板娘怎么有闲情来跟我们喝酒呀?”
“是我来得唐突了,那我先自罚三杯。”
她似乎误会了和羲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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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和羲解释,辛杉月已将美酒一饮而尽。
随后在三人惊诧的目光下,她又为自己斟到一杯。
三杯烈酒入喉,辛杉月的脸上已浮现点点红晕,只是隐藏在面具之下无人得知。
她虽为临燕楼的老板娘,但酒量一直欠佳。
三杯是上限,多一杯便会醉得不省人事。所以她只喝三杯,不论与何人,不论在何地,不论是何时。
然而,临燕楼老板娘今日的行为让人感到怪异。
她是在有心买醉吗?
明明三杯已完,辛杉月心不在焉,再次提起酒坛,眼看一杯烈酒又要入手。
“再喝就要醉了。”
突然,一只修长的手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压在了辛杉月的玉盏之上。
微微垂眸,她见那手虎口满是薄茧。
曾几何时,也有人用这样的长满薄茧的手,拦下了她的酒杯。只是时过境迁,往事不堪回首。
“好歹也是酒楼老板娘,你也太小看我了。”
辛杉月是在逞强,索性也无人知道她三杯必醉的秘密。
人人以为她海量,必定千杯不醉,其实真相令人唏嘘。
“不是已经三杯了吗?”
一帅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辛杉月勐地抬眸,一抹无法掩饰的震惊从她绝美的双眸划过。
他怎么知道?
这秘密连水心都没有说过,普天之下只有两人知道。
一个是她,一个是......
“不过三杯而已。”辛杉月故作镇定,没有表露心中的怀疑,不动声色的笑道。
“四杯必醉,这是第四杯了。”
一帅想也未想,那话说得理所当然。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在了原地。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毫无根据的话?他根本一点都不了解辛杉月。
可是这些话就像已经存在于他脑海之中很久很久。
无需思考,情不自禁,不受控制。
“你怎么知道我四杯必醉?你——”
辛杉月声音颤抖,忍不住抬手,指尖骤然落在了一帅面具边缘。
此时此刻,只要她一用力,就能将他的面具摘下。
即使那张脸她已经知晓。
那一瞬间,辛杉月还是有种难言的冲动,想要看看“望舒”的脸。
他在原地纹丝不动,任凭她的手停在自己面上。透过那张厚厚的面具,一帅能清楚的感觉到,辛杉月指尖的颤栗。
她很紧张,不知在压抑什么?
然而,这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你猜得还真准。”
末了。
辛杉月澹澹收手,终究没有将面具揭下,随后一句轻笑,像是故意掩盖方才的尴尬。
一帅未曾回应,双手在袖下紧握成拳。
“辛杉月。”
许久,他忽然喊了她的名字。
“怎么?”
“你是我这次来临燕楼的另一个原因。”
一帅说得云澹风轻,却听不出丝毫笑意。
这话若从栎阳口中说出,谁都不会产生质疑。怎奈此人是一帅,落入他们耳中,便只有调笑的意味。
谁都不会当真。
“既是如此,那我敬你一杯,这杯酒你喝是不喝?”
辛杉月面色不改,抬杯之时,尾指在杯口轻轻一抖。
几粒细小的白粉瞬间落入杯中。
随着她指尖的微微摇晃,白粉在水中融化消散。前后不过眨眼,似乎无人发觉这细微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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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酒杯却定格在半空,久久未被人接过。
等待之中,忽而传来一帅轻轻一笑。
“老板娘敬的酒,当然要喝。”一帅笑容清浅,听不出情绪波动,只是黑眸之中浮过一抹暗光。
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眼看酒杯将要从辛杉月手中接过,最后一瞬,她突然五指一紧。
酒杯被迫停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