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请问你是辛杉月辛小姐吗？”
这样的开场白，其实凌山自己都觉得老土。
可他实在是无计可施，自从接到勾陈帝君的信后，他便不得不离开了降霄宫，偷偷来到人间。
就是为了寻找一位名为“辛杉月”的女子。
这名字凌山倒是一点都不陌生，在五百年前他就听过。只不过后来帝君历劫归来，他便没再听帝君提起。
如今——帝君想找回历劫时丢失的记忆。
这记忆与辛杉月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起码帝君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辛杉月和伍先生的脚步微微一顿，最终停在了断桥之上。
此乃江南水乡“春信城”，位处富饶的南部，是大西国最大的通海口岸。
这里也是辛杉月的故乡，她生在此处，长在此处，最后终结在了此处。那是一段极为遥远的记忆了。
见凌山言行有礼，颇有教养，辛杉月与伍先生有所迟疑。
“请问阁下是？”伍先生皱眉问去，一时之间竟看不出凌山来头。
而这世上，只有一种人伍先生看不出来历。
那便是惺忪平常的普通人，既不声名显赫，也不臭名昭着，碌碌无为，平庸一生。
这样的人千千万万，伍先生当然不会每个都认识。
凌山就是其中一个，他不过是勾陈降霄宫里的一个小小管事。即便在天界，都没有几位神仙记得，更何况伍先生。
“在下不过是一个家仆，小小名号不足挂齿。奉主人之命，在此恭候二位多时。”
凌山接到的指令之一，是绝不能泄露“勾陈帝君”的身份。
伍先生与辛杉月相视一眼，神情皆是好奇，忍不住追问：“请问阁下的主人尊姓大名？”
“实在抱歉，主人说他会亲自来向二位介绍。在此之前，在下不敢透露太多。”
“那你的主人命你在此等我们，有何要事？”
“他想邀请二位来府邸做客。”
“做客？”
二人面面相觑，心中深感意外。
他们在人间难道还有什么共同的朋友？
“不错，主人听说二位来了春信城，特命在下恭候在此。想请二位去府上小住几日，不知二位可否应邀？”
凌山无法解释太多，勾陈的信奇奇怪怪，有些要求更是让人莫名之妙。
别说伍先生和辛杉月了，就连跟随帝君几千年的他都觉得费解。
“你主人的府邸也在春信城？”
“就在城南的一处宅院里。”
“城南？我记得城南的院子不是荒废多年了吗？”
“辛小姐可能记错了吧，温宅世代相传，在春信城已有百年的历史。怎么可能荒废了呢？只是主人常常不在家，但日日都会有家奴前来打扫。”凌山不动声色的答道。
“你的主人也姓温？”
这“也”字，暴露了辛杉月心底的秘密。
她幽幽一问，神色之中闪过一道暗光。像是想起什么，双眸有些恍恍忽忽。
“不错，主人祖姓是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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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杉月听而不语，良久，才咧嘴笑了笑，“可能是我记错了，当时我在春信城的时候，城南的确是一片废墟。不过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此言一出，伍先生深深看了辛杉月一眼，示意她不要泄露太多。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辛杉月连忙止声，不再多说。
凌山对她的古怪言行故意视而不见，朝二人又拜一礼，问道：“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若是他们拒绝，亮出此物。”
勾陈信中这样写过。
凌山见他们有推拒之意，连忙拿出一物。
此物一出，辛杉月脸色剧变，情不自禁的夺了过来，失声道：“你怎么会有我的百岁锁？”
这果然是辛杉月之物！
伍先生来不及阻止，定睛一看，只见辛杉月手中揣着一样东西——那好像是一把年代久远的百岁锁。
此锁的边角已被磨平，即便保存完好，锁上仍可见一条深深的刮痕。
痕迹从上往下，几乎贯穿了整把锁身。
不过是家家户户都会有的东西，质地并不精致，外形也不够美观。
寻常百姓之物，不足为奇。
但辛杉月却能一眼认出，并为此感到震惊。这其中必有原因！
“主人说了，若真是辛小姐之物，就当是他送给你的一份礼物了。辛小姐喜欢就好。”凌山松了口气。
总算完成了勾陈布下的第一个任务。
-务必要将这把百岁锁送给辛杉月。
“好，你主人的府邸在何处，我们去。”
想也不想，辛杉月的决定斩钉截铁，丝毫不顾及伍先生的意见。
在她看到百岁锁的那一刻，有什么就已经在她心中苏醒。
伍先生大吃一惊，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擅作主张？我们可是答应过要查清望舒之事，不能在此耽搁太久！”
“此事说不定就与望舒之事有关！”辛杉月义正言辞的反驳。
这件事当然与望舒无关。
辛杉月撒谎了，这件事是她自己的事，是关乎着五百年前杀她之人的事。就算再死一次——她都要弄清真相。
那一瞬间，伍先生从她脸庞看到了坚定。
若不能了却她的心愿，辛杉月是绝不会离开的。
伍先生一声叹息，只得妥协道：“好吧，那就请阁下带路吧。”
“两位请随我来。”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你们叫我凌山就好了，我是温宅里的管家。在主人未归之前，都由我来招待二位。若有不周之处，还请二位见谅。”
凌山转身往前走去，一番简短的介绍，谦逊有礼。
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仆人，想必他主人的身份必定不凡。
不是达官贵人，便是商贾大家。
“有劳了。”
一路之上，凌山走在前方，伍先生和辛杉月尾随在后。
正值寒冬季节，春信城里白雪飘飞。
皑皑白雪覆盖在一条条大街小巷，树枝上倒挂着一根根冰条。放眼望去，整座春信城亮晶晶，白茫茫。
偶有孩童在街道上打闹，欢声笑语不绝入耳。
春信城虽美如画卷，但凌山并不喜欢，因为岔路太多。
这是他今天遇到的第四条岔路了。
地图上是怎么标记的来着？到底是往左，还是往右？还是继续往前？
凌山一时记不太清，在路口犹犹豫豫，额头渗出几滴冷汗。
“怎么不走了？凌管家？”
伍先生见他久久未动，有些困惑的问来。
“没事没事，就是走得有些累了，歇会！”凌山掩饰着慌乱，用袖口擦了擦额头汗水。
这细微的动作被辛杉月看在眼里，她皱了皱眉，忽而伸出一指，朝左边那条长街指了过去。
“城南不是往这条路吗？凌管家难道是迷路了？”
此问无疑是对凌山最大的质疑。
凌山当即否定：“怎么可能迷路！温宅在春信城已有百年，我身为温宅的管家，自然对春信城也是了如指掌。”
这话凌山说得心虚，辛杉月倍感怀疑。
不等他再说话，那黑色长裙已从身边擦肩而过，轻车熟路的走上了左边的岔道。
望着辛杉月渐行渐远的身影，凌山忍不住自语：“奇怪，城南那么荒僻，平时也没什么人去。为何她会这么了解，好像以前经常来一样。”
话音落下，伍先生的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正当二人要跟上辛杉月的脚步之时，一个妇人突然从街边跌跌撞撞的奔来。
不慎撞到了凌山怀中，妇人脚步不稳，栽倒在地。
“我看见她了！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妇人的尖叫声瞬间划过长街，声音尖锐阴森，割破耳膜。
凌山连忙上前探看，发现妇人的额头已被磕破，鲜血顺着她的鼻子往下流淌。
那模样有几分狰狞！
“对不起，大娘，你没事吧？”凌山心中愧疚，从袖中拿出一块白帕递了过去。
谁知道，帕子尚未送出，便被妇人勐地抓住了双手。她那空洞无神的眼眸里，此刻竟写满了惊恐。
就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那张脸因恐惧而扭曲着。
“你知道吗？她回来了！她回来报仇了！她要杀光我们所有人——”
“大娘，你怎么了？谁回来了？”
凌山被吓了一跳，白帕从掌心滑落。
妇人脸上血迹未干，双目圆睁，不断重复着那几句话，神情极度诡异。
“嘘——”妇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压在了唇上，随后小心翼翼的指了指身后，“就是她啊，你看到了吗？她回来索命来了！”
顺着妇人的指尖，两人抬头望去。
她指的人不是辛杉月吗？她认识辛杉月？！
“大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怎么可能认错！就算化成灰我都认识她！她就是当年那个杀了自己丈夫的温家夫人！我认得的！”妇人神秘兮兮的说道。
怎么也是温家？
凌山与伍先生深感诧异，对妇人所言只觉毛骨悚然。
这个帝君也真是会选——怎么就选了个“温”姓？凌山心中抱怨，叫苦不迭。
此话一出，辛杉月勐地驻足。
那袭黑衣静静停在原地，她未转身，背影却变得有些僵硬。
“嗨，徐大娘又在这儿疯言疯语了！你们不必听她乱说，她早就疯了。早年死了孩子，丈夫也不在了，家里就剩下她一个，这不就疯了吗？”过往的几个路人见此情形，忍不住在旁插话。
果然是个疯子。
凌山松了口气，正想摆脱徐大娘的束缚，谁知她却勐然回头。
一双浑浊的眸子锋利如刃，朝凌山和伍先生直直看来。
“是温夫人杀了她丈夫，我看见了！我看见她杀了她丈夫，她还杀了他全家！她不会放过我的，她回来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