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吩咐的事情办完了吗？”
温清欢瞥了三月一眼，对她的反应倍感意外。
“老爷的遗物都在，就是...就是少了一块玉佩。”
“什么玉佩？”
“是老爷的贴身之物，老爷失踪后，这个玉佩就不知所踪。”
正当温清欢要开口，温老太的丫鬟从正堂而来，行色匆忙道：“二少爷，老太太催了。快走吧！”
略一迟疑，温清欢神色深沉，皱着眉头对三月告辞。
他们所说的玉佩。是温泽阳给她的那块信物吗？
人情世故，冷暖自知。
短短几日，关于温老爷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去。三月有股莫名的伤心，温老太对于温老爷以及温泽阳，好像一直都不喜欢。
三月永远忘不了那年冬天，飘雪漫天，寒风肆虐。
她披了件罩衣，冒雪从后门进了温府。这件衣服是温泽阳亲手送给三月的，他说话时的每一个语气，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三月都记得清清楚楚。
漫天雪花中，温泽阳墨绿大衣已被染成银白。他神情恍忽，单薄的身体在寒风里摇摇欲坠。
三月扶住他时，他终于醒了。那长而密的双睫，在雪花中轻轻颤抖。三月握住他的手，放在嘴边呵着热气。
温泽阳勐地一愣，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不等三月答话，又急匆匆道：“你快走，要是被祖母看到......”
三月摇头：“三月不怕她。”
这当然是假话，三月说出来，只不过是不想离开。聪明如温泽阳，了然于胸，唇角微微上扬，眉头却越皱越紧。
“我怕她伤害你。”他那如夜的黑眸暗光浮动，却又迅速熄灭。
三月拍着他的肩：“我也害怕她伤害你。”
他便笑了，在暴雪中，用一只冰凉的手，将三月拽入怀里，
那个拥抱并不太紧，却让三月们感到难以言喻的温暖。被他抱住的时候，从前对三月而言重要的东西都不再重要了。
三月忽然抬头，看着他完美的下颚道：“温泽阳。”
“嘘。”
他轻声打断三月，目光越过三月发顶，定格在假山那层厚厚的积雪上，连腰间的手都开始僵硬。
然后，他用结满冰渣的双唇道：“躲到假山后面去！不论发生什么都别出声！”
话音落下，他便将三月勐地推向假山。
虽不明所以，但三月还是顺从了。短暂的寂静后，有人撑着油伞，蹒跚走来。入目的紫金拐杖，透出一股威严。
见到来人，温泽阳开口恭敬，不带丝毫感情：“祖母。”
盘桓很久的沉默后，“啪”，一声刺耳的响声，三月捂嘴的双手微微颤抖。温老太那一巴掌毫无理由。
“你每一次喊我祖母，都让我想起你那个肮脏的娘！”她的回答冷酷无情。
那时温泽阳背对着三月，不知神色如何，简单几个字听不出喜怒：“若不是身体里流着跟你一样的血，我也不想喊你祖母。”
“哼，只要你爹一日不回来，你就一日都别想继承温家家业。若非温家组训是传长，你这个妓女生下的私生子，踏都踏不进温府半步！”温老太抬起紫金拐杖，狠**入雪地，溅起的雪花飞落温泽阳的衣角。
他不为所动，默默拂去积雪，神色如最初不起波澜：“那又怎样，我不能继承，其他人也别想继承。”
“你以为你还能见到你爹？”温老太冷哼一声，忽然蹲下身来，盯着温泽阳的惨白的脸庞，道：“反正你也活不了几年。”
众所周知，温泽阳患病已久。即便如此，温老太还罚他跪在这严寒的雪夜里。但他也只是笑了笑：“我见不到，你也别想见到。”
温老太皱眉道：“你知道些什么？”
他一反常态不答，温老太也没再追问，离开时却留下一句话：“不管你知道什么，都太晚了，那个女人救不了你。”
三月至今仍记得，当时温泽阳平静擦拭着脸颊。他那高高肿起的左脸，是温老太打他那一巴掌的证明。
“她为什么打你？”
三月实在有些气愤，温泽阳却云澹风轻的瞟了三月一眼。
也许三月毫不掩饰的神色刺伤了温泽阳，他冷笑着，那笑容让三月毛骨悚然：“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来温府。”
好像打他的不是温老太，而是三月一样。
直到雪地里只剩温泽阳独自一人时，他才强忍许久的疼痛，一滴血，洒落在洁白的雪地中。
他的存在，本来就是多余的。
风比往常更大了些，忽然觉得有点冷。三月回房时，见有人站在院中青松下，静静望着她的窗户。
那紫色夹袄，是一心为着温泽阳的管家。
他既不上前叩门，也不离去。就这样犹豫许久，三月才从后轻轻拍了拍他。这一举动，把他吓了一跳。他起先说的也是些客套话，后来越来越紧张。
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忐忑，管家问：“三月姑娘，可还记得有天晚上，你采药而归，大少爷在客栈等你？”
“记得。”
“三月姑娘见过一块玉佩吗？好像掉在那里了。”
玉佩？三月揉着额头，端起杯中冷茶，轻啜之后，故作苦恼道：“好像是有块玉佩，却不知放到哪儿去了。”
“三月姑娘能否找找？因为那是老爷的遗物......”
是失踪的温老爷的东西？为何温泽阳要将此物送给她？这玉佩又代表了什么？
三月点头，意味深长的望了望他，“好。”
管家会意，起身告辞。临走前忽然向三月鞠了一躬，面带悲色道：“少爷他其实一直过得很辛苦，也有很多难言之隐，希望三月姑娘能多多体谅！”
言到此处，管家面色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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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没再开口，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月色中，才从袖中拿出一块碧色玉佩。
那玉佩的背面，一行行细如蝼蚁的字，在惨澹的月夜下散发幽光。
管家刚走，院外就传来嘈杂声。
三月缓步出去，才见温清欢正与温老太的贴身丫鬟在说些什么。
“你确定吗？祖母每隔五日就要去一趟后山的佛堂静修？”
“是，因为是咱自家修建的，老祖宗又信佛，所以去的比较勤。”
温清欢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又问：“是什么时候修建的？我怎么不知道。”
“早就建了，只是一直没用。两年前，老祖宗忽然命人重新翻修了一遍。但温家就老祖宗信佛，所以除了她不许任何人去。”
言罢，三月一不小心，蒙头撞上了温清欢。
他呻吟一声，揉着被撞的胳膊，责骂声在见三月时咽了回去。
院里人头涌动，窃窃私语不时传入耳畔，他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但未在三月面前有所表露，只对丫鬟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话音落下，他便大步离开。
三月记得后山的佛寺，温泽阳之所以跪在雪地三天三夜，就是因为他擅闯佛堂，被老祖宗发现了。
那时的温泽阳，似乎坚信佛堂中有他要找的东西。只是三月一直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她拦下那丫鬟，问：“出什么事了？”
“说是老爷的遗物少了个什么东西，老祖宗火冒三丈，非得找出来不可，这不，下命全府搜查呢！”
“少了个什么东西？”
“听说是块玉佩。”
三月顿时哑口，人人都在找玉佩。就连温老太都对它如此重视，突然之间，三月感觉袖中那块洁白无瑕的玉佩，变得重如千斤。
不出几日，温府的灵堂里，便多出了一口空棺。
棺材的正上方，安放一块灵牌，牌子上写着温老爷的名字。
牌位两旁供奉着香火及祭品，堂中白幔飘飞，四处贴着丧仪的百花，连门上的对联都变成了绿色。
温老爷只是失踪，连尸骨都没有找到，就已经为他置办了灵堂。
那一夜，三月辗转反侧，睡意全无。走着走着，便到了温老爷的棺椁之前。
然而，就在她望着棺椁怔怔出神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两个急促的脚步声。
三月大吃一惊，万想不到此时还有人来。
情急之下，她躲到了祭品桌的白布下，凝神屏息，动都不敢动。
果然不出所料，片刻后，房门被人幽幽推开。
温老太和温清欢的身影出现在月色之下，温老太杵着紫金拐杖，慢步到空棺边，随后传来她苍老的声音。
“哼，温泽阳那小子，若不见到他爹的遗体，恐怕没那么容易妥协。更不会让这空棺下葬。”
“祖母，其实我也觉得此行是不是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
“爹他是生是死，现在还说不准......”
“什么说不准！温泽阳要遗体，我就给他一个遗体！”
“祖母？”温清欢不明其意，诧异望来。
温老太冷冷笑着，拐杖勐地点在棺材下。
那铺着地毯的青石地面，瞬间凹陷下去，片刻后，又缓缓抬升而起。只是浮出地上的，已不再只有空气，而是一个巨大的黑金木棺。
空棺下面居然还有一口棺材！
而且此棺质地精美，棺中冒出层层寒气。好像棺材里堆满了冰块，为保什么不腐不烂。
“祖母，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温老太凝视着黑金木棺，神情冷若冰川，毫无感情可言。
然而，温清欢隐隐猜到了什么，受到惊吓一般，在原地目瞪口呆，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