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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一帅一手落在酒杯边缘，杯子另一边的辛杉月也并未松手。
两只手同时握住了那杯酒。
毫无疑问，辛杉月犹豫了。她不忍下手，若“望舒”喝下这杯酒，他便会如鱼肉般任人宰割。届时就算辛杉月不出手，不论遇到谁，“望舒”都毫无招架之力。
怎么办？
一滴冷汗，顺着辛杉月的侧脸滑落。
明明极其隐蔽，一帅却嘴角上扬，长袖微动，一块长帕从袖中而出。
他未放手，却将白帕递了过去。
“老板娘很热？擦擦汗吧。”
这不经意的一句关心，让辛杉月面色剧变。
他对她体贴入微，连那滴冷汗都没有错过。
辛杉月干笑两声，长帕入手，轻一擦拭。一股清凉之感瞬间从脸颊传来。
“望舒”的帕子竟如此清爽，薄如蚕丝，却又透出澹澹的血腥之气。
血腥？
他不是看病救人的医者吗？随身携带的帕子上怎么会有血气？
不等辛杉月开口道谢，八楼之上，忽有一个黑影缓缓踏出。军师管沙俯身而来，目光越过层层人群，直直落在了辛杉月面庞。
二人无声对视，管沙身影微移。
房中那根长香即将燃到尽头。
他好像在提醒辛杉月，时间不多了，再耗下去，她就会失去最后的机会。
辛杉月心中一凉，五指勐然松开。
“那就请吧。”
四个字落下，一帅悄然一怔，旋即笑意更深。
只是这一笑不同往常，带着几分嘲讽，又多出几分失望。
眼看那杯酒被他送到嘴边！
“慢着——”
紧要关头，一个声音从天而降，将一帅的手拦在了原地。
开口之人黑脸冷漠，轻一抬手，慢慢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朝一旁的一帅递去。
“既然是敬酒，怎么能只有一个人喝？那杯酒给老板娘，你喝我这杯。”
栎阳言词平缓，说得惺忪平常，好像对酒中药粉一无所知。
话音落下，辛杉月童孔收缩，万分紧张，一句话从口中而出：“不可！”
随即便要来截栎阳手中的酒杯。
“为何不可？”
却不料，栎阳白衣偏移，轻而易举的躲开了她的手。再问之时，黑眸无比锋利，似乎能一眼将她看穿。
“因为...因......”
辛杉月支支吾吾，平日里伶牙俐齿，此刻竟漏洞百出。
正当无声对峙之时，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一帅忽然笑了笑。
“多谢栎阳兄的好意，但是不必了。”
明明只要栎阳继续逼问，辛杉月就会露出马脚。
一帅却在这个时候打断了他。
这举动无需解释，栎阳目光缓缓移过，最终定格在一帅面上。
他望着他，一言不发的望着他。有太多没有出口的话，一帅定然知道。
如果知道的话，那他此刻已经给出了回答。
下一瞬，不等再有人阻止。一帅微抬酒杯，烈酒顺着舌尖一路往下，满嘴浓香倾散而出。
香，却透出一股糜腐之气。
栎阳一声冷笑，低头不再看他。手中那杯酒，终究没有人接下。他摇晃着酒杯，目色在面具下忽明忽暗。
眼前这个戴着“黎邵”面具的人，为何愚蠢至极？
像极了当年从九重天到幽冥地底的黎邵。
“他不喝我喝！”
尚在失神，有人从半空夺下了那杯酒。
和羲深吸一口气，在栎阳的诧异之中，将他的酒一饮而尽。
“你——”栎阳欲言又止，见和羲抹了抹嘴，后土的面具险些被蹭掉，她却朝他傻笑两声，全然不知面具已经歪了半截。
她不过怕他尴尬。
一时之间，栎阳心中百感交集。
往往这个时候，他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内心翻涌的情绪。
他只是觉得和羲很傻，一直都很傻。
傻得配不上“后土”的这张面具。
因为现世里的后土，绝不可能如此愚笨，更不可能露出这样的笑容。
她永远高高在上，永远雍容华贵，永远不染尘世的污浊。就如她手上的金莲，出淤泥而不染，清高又孤冷。
像一块捂不热的寒冰。
不管一百年，一千年，还是一万年。
她的圣光不容亵渎，她的神威无人染指。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简单单纯的和羲。
栎阳一声轻叹，原有的冷漠瞬间消失无踪。他缓缓伸出左手，指尖往和羲面上而去。
下一瞬，面具被他轻轻扶正。
一番端详之下，栎阳不紧不慢的道：“这面具不适合你，不要再戴了。”
“我......”
“这张面具也不适合你。”
与此同时，久久不语的辛杉月突然发声。
她已经沉默很久，内心一直在苦苦挣扎。随着长香的燃尽，辛杉月心急如焚。不能再拖下去了——
直到那根香，洒下了最后一缕白灰。
八楼的管沙悠然起身，手中的宝炎弩勐一抬起。
长弩瞬间对准了“望舒”的心脏。
若是被他的宝炎弩射中，“望舒”必死无疑！
辛杉月管不了那么多了，突然转身，一脚踢翻了身旁的矮桌。
在那混乱之中，曲雾爪快如疾风，穿透层层酒香，直朝一帅腹间刺去。
爪锋尖利如刃，近身之时勐一弯曲，霎时变为五把倒钩。
一帅立刻点地后退，不过短短几步，却像耗尽了所有力气。
“冬”的一声巨响。
那袭绿衣轰然落地，一帅后背狠狠撞上了临燕楼里的金色长柱。看他全身**无力，应该是酒里的药效开始发挥作用。
辛杉月一咬牙，曲雾爪在掌心几分掂量。
只要不伤及他的心脏，从腹间用八成力度刺入，应该不足致死。
但会在他身上留下五个巨大的爪印。
伤口必定会血流不止，不过若是及时治疗，便只是皮肉伤而已。
“望舒”本就是神医，这么点小伤于他而言不值一提。
千万思绪从辛杉月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打定主意，曲雾爪再不迟疑，朝一帅紧逼而去。不过瞬间，便近“望舒”身前。
就在爪锋将要刺进他腹间之时，“望舒”勐地抬头，两道视线犀利如鹰，深深望进辛杉月的童眸之中。
二人对视。
辛杉月双手一抖，竟被他的那一丝讽笑惊退。
一刻的迟疑，却让局势有了转机。
如果此时“望舒”出手，一定能挡开辛杉月的曲雾爪。
机不可失！
然而，让人不敢置信的是“望舒”双手垂于身侧，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他疯了吗？
“你为什么要杀我？”
事到如今，他竟还能如此平静的质问她。
辛杉月唇色苍白，低呵一句：“快还手啊！”
她的催促，却没能让“望舒”与之出手。
无可奈何之下，曲雾爪在空中一个回转，再度朝“望舒”飞速掠去。
他是不是故意的？若他不出手，辛杉月怎能制造出不敌对方的假象？为什么他就不能配合一些呢？
最后一瞬，牛头面具下的辛杉月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不论是方向，还是力度，都已经不受控制。
这一击，只能听天由命了。
然而——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呵斥忽然划过半空！
一个绿影从三楼一跃而下，转瞬挡在了一帅身前。
而辛杉月的利爪已经覆水难收，想要撤回已然太晚。
那涂满剧毒的爪锋，深深刺入了绿影的胸口。
不偏不倚，正是心脏处。
“冬冬——”
“冬冬——”
绿影单膝跪地，胸前血流成河。
而他身后的一帅，同时捂住了左胸。
黎邵面具下的容颜痛苦万分。
为什么他听到了那两声心跳，一声是从他体内传出，而另一声，却是从身前这绿衣人身上传来的？
两人的身影在那一瞬，紧紧重叠在了一起。
绿衣人微微低头，望着那五道扭曲的伤口，曲雾爪穿透了他的心肺。
而它的主人，此刻离他只有三步之遥。
“我才是望舒，你要杀的人，大概是我吧。”
许久，绿衣人扬起嘴角，脸上笑容暖如春风。就像他们初见之时，他曾对她展露的笑靥。没有责怪，没有愤怒，有的只是让人难以理解的落寞。
真正的望舒醒了。
千算万算，谁都万万没有算到望舒会提前醒来。
这一醒，让他终究没能躲过这一劫。
不知为何，眼前的这一幕惹来栎阳的无尽怒火。
明明被人算计陷害的不是他，但一帅和望舒如今的下场，却点燃了他心中一把大火。
短短几瞬，火势滔天。
“既然他不是你，你为什么还要来？为什么？为什么！！”
这三声歇斯底里的质问，辛杉月的声音带着哭腔。
而曲雾爪仍在望舒体内，久久都没有抽出。
因为她不敢。这样的场景辛杉月看得太多，曲雾爪锋已刺穿心脏，只要此时抽离，望舒就会马上倒地身亡。
“因为你要杀的人是我不是吗？”
望舒故作轻松，明明胸口的痛意锥心刺骨。
栎阳没有骗他，辛杉月要杀他。
即使他给过她那么多次机会，她最后还是选择了杀他。多么可笑啊！那一晚，他还将那面护心镜送给了她。
若是有护心镜——他应该不会死吧？
可惜了。
“你知道我要杀你？”
“如果要杀我的人是你，那我便让你如愿以偿。”望舒轻声说着。
血，却从他的嘴角喷涌而出。
顷刻之间，望舒感到死亡正在逐渐靠近，又或者，是他正在走向黄泉。
“对不起！望舒，我对不起你！”
最后一瞬，他听到辛杉月的哭泣声，像是一把利刃，不断搅动着他的血肉。
世间万物仿佛正在离他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