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允思的话,终止了几位尚书的临时联盟。
毫无疑问,礼部尚书庄墨渊不占位置,户部尚书反手帮助玄清司说话,剩下的几位尚书,即使达成一致,也很难做成最初的目的。
毕竟那个袁世清不是一般人。
杨允思至少有一句话受他们认同,那就是玄清司经历数代皇帝,屹立至今,中元能有如今繁荣的气象,其功劳绝对不小。
除非皇帝一意孤行,否则仅凭这些事,很难能压得住袁世清。
但是谁也没想到,就在众人认为大局已定,玄清司这次又要逃过一劫的时候,文官队列中,有人开始弹劾杨允思。
并且其他朝中老臣也在帮腔,甚至暗中警告,爆出杨允思的黑色产业。
这个情况,超乎所有人预料。
看到杨允思一直平静的脸色,此刻豁然大变,陈朝心中就有种不妙感。
杨允思的临阵倒戈,不得不说,在意料之外,但是确实是个好事情,至少经过这样一捣乱,针对玄清司的威胁,就被被无形消减。
自己的前程和立足之本都和玄清司捆绑在一起,如果玄清司出了问题,陈朝以前得罪的那些人,绝对会趁势找茬。
那个时候,陈朝除了逃出中元,别无二法。
至于谋反这个想法,陈朝也有过,但是不切实际。
首先,先不论玄清司有没有人支持,光是星天监那里,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
有可能说得动玄清司,但是绝对不可能动摇星天监那帮人的念头。
即使没有什么忠君爱国的念头,就从星天监的立足之根,龙脉的角度出发,就不可能进行改朝换代的鲁莽事。
所以现如今,即便知道明德帝想杀自己,王党也想置他于死地,陈朝都不曾放弃过生存的念头。
当然,也不曾动过暴乱的想法。
目前来说,一切都还是在“规则”之内,再离谱的事情,也不会超出这个范畴,所以并不是没有办法。
看到袁世清眉头皱起,陈朝就明白是该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这种时候,袁世清就算出面,也顶多是压的住一时,没有绝对的理由,很难能让这场针对结束。
深吸口气,陈朝知道自己不能再冷眼旁观,必须要展露一下存在感....呸,不对,拿出一些足够威慑的东西出来才行。
向徐百师说明自己的建议,对方犹豫片刻,认真审视过后,才点点头和前面的袁世清开口。
听完,袁世清回头看了眼陈朝,眼神带有征询之意。
对此,陈朝眼神坚定,并神容笃定,用态度说明一切。
见状,袁世清沉思片刻,对他颔首,然后转头对明德帝拱手:“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在这种千钧一发之际,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压抑,大家都想看看杨允思最后的决定。
刚才那位老者的话,很明显就是在警告杨允思,你如果背叛,那么就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把你的底细全部公布于众。
然而袁世清的话音响起时,顿时吸引住所有人注意。
一直沉默,任由两边吵成一片,不闻不问的袁世清,此刻开口,很显然也是坐不住。
文官队列中,顿时就有不少官员面露冷笑,更多还是凝神观望。
从来没有人小觑过这个玄清司的掌司,在其手底下,可以说是中元最强武力机构的代表,其地位身份,丝毫不亚于御极台的大司徒。
文武对立,没有自古有之,但是在中元一朝,已经出现苗头。
面对袁世清,就连沈行易也都摆正脸色,想要看看对方怎么应对眼下的困境。
“刚才大家都在议论玄清司一事,倒是你这位掌司一直沉默寡言,如今开口,有什么要说的?”
明德帝转过头,脸上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承蒙陛下关照,玄清司却又处事不当的地方,不过,这些在办案中,在所难免,陛下想必也清楚,玄清司的职权便是如此,没有发现也就罢了,一旦发现,如果什么也不做,当做没发生,便是违背玄清司的初衷。就像飞马县一事,臣觉得手下玄师做的没错。”
一开口,袁世清便是先肯定玄清司的做法,也算是保护自己人,绝不退步。
随后接着道:“另外,玄清司建立之初,便有组训,中元一朝,玄清司独立于朝廷六部之外,直属陛下,旁人无权干涉,以及议论。”
顿了下,他扫视在场众人:“可观如今,朝堂风波不断,其中玄清司但凡出错,便是口诛笔伐,微臣不想玄清司太过独特,便不予计较。
但这并不代表,玄清司就可以任人欺凌,认真了讲,尔等现在做的事情,就是违背高祖皇帝的旨意,本官没有告你们胡搅蛮缠,亵渎高祖皇帝旨意,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袁世清,你休要胡说八道,高祖皇帝让你们玄清司侦缉官场风气,并不是让你们独断专行,可你看看庆元之事,擅自杀害一位员外郎,你们眼中还有律法吗!”
有人站出来怒声痛斥,然后对明德帝作揖:“陛下,袁世清身为掌司,不能做到处事公正,包庇手下,若不严惩,传扬出去,届时个地方官员人心惶惶,无心治理民生,出了问题,那便是天大的乱子,还望陛下三思。”
“袁掌司,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听到明德帝的询问,袁世清微微躬身,脸上淡笑,“何谓包庇手下,处事不公?庆元之事远没有结案,此事牵连甚广,本官还没有看到最后,就目前情况而言,勾结外蛮,祸害同胞,仅此一项,杀之都算轻的。”
“本官认为,此事没做错,也不会认错。”
话音落下,不少人都被镇住。
明德帝微微眯起眼:“袁掌司这话里,似乎还有其他意思。”
“回陛下,确实如此,不过这件事,本官所知也不多,不如让我手下之人来说说,他负责处理此事,知道很多消息。”
陈朝已经适时走出,袁世清一指他:“这位是我玄清司师尉,负责庆元一案收尾工作,便让他来给大家解解惑。”
见到是一个年轻的师尉,不少人感觉惊讶。
玄清司那地方,其实很多人都没有好感,但是想要在地面混个地位,也是相当之难,因为除了背景之外,还有一项硬性要求。
就是让很多人痛恨的武力值。
而玄清司师尉,向来年纪都不小,如此年轻倒还是第一次看见。
当然,更多人审视之后,摇摇头并没有多么重视。
站在这大殿里的,都是活了一大把年纪的老人精,对于这种年轻之人,本能就多一些轻视。
不过也有人露出沉思。
其中京兆府的陈府尹,还有褚侍郎等人,都认识陈朝。
数月不见,没想到这一回来,对方居然就成了一位师尉。
要知道,玄清司因为机构特殊,官职体系也是有别其他机构,师尉便是正六品的官衔。
而且是玄清司的六品官,这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目标。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要说心里不紧张,陈朝都感觉在欺骗自己,毕竟站在这里的,随便一个人拉出来,在京城里都可以横着走。
说紧张也不太对,陈朝并没有感觉到害怕,只是觉得血液有些躁动,这应该说是激动?
当然一丢丢紧张也是在所难免。
可以清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注视,一下子成为全场焦点,这种感觉陈朝有点不自在。
如果让他面对一堆尸体,感觉都比现在轻松。
定了定神,陈朝假装自己面对的是一群会动的尸体,这才找到点状态。
与此同时,一位文官眯起眼:“什么时候,师尉也能在宣德殿说话了?”
一听这话,不少人点头认同,卫言承在后面看着,目光冷冷的,知道对方这是在给陈朝施压。
其他人也都明白。
虽然不清楚这个师尉调查出什么结果,但是袁世清既然让对方出来说话,肯定是有原因。
本能的,大家就用官场的套路,想要给陈朝施加压力,最好是能出糗。
因为一旦出糗,后面的事也就不用说了。
“你是谁?”
陈朝看了眼对方,诧异开口。
被问话的官员脸色一黑,“本官乃大理寺卿!”
原来是大理寺卿....陈朝连忙拱手,惊讶道:“失敬失敬,在下以前和大理寺少卿有过一面之缘,闻听大理寺卿是一个博闻强识的长者,而且为人乐善好施,喜欢提携后辈,原来就是大人您,久仰久仰。”
众人被这一番话,说的诧异不已。
但更多还是露出轻蔑之色。
后面一群武官也都惊愕万分,有人皱起眉,对陈朝这服软的态度很是不屑。
以为是陈朝知道对方身份后,产生畏惧。
三位千师也是微微皱眉,只有袁世清面不改色,饶有兴趣看着这一切。
大理寺卿也是一愣,脸上表情变了变,昂首挺胸:“你知道就好。”
“在下还听说大人处事公明,断案如神,可是真的?”
“那是自然。”
“据说连刑部都要甘拜下风,许多案子向您请教?”
“当然.....休要胡说,何曾有过这种事!”
大理寺卿反应过来后,面色一变,连忙呵斥。
“那大人应该知道梦妖案对吧?”
“知道,怎么了。”
大理寺卿眉头皱起,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刚刚大人说自己断案如神,可连一个小小的梦妖案,都解决不了,为何?”
“混账,这种妖物作乱之事,没发生在京城,不归本官处理!”大理寺卿有些烦躁。
陈朝点点头,继续道:“那大人应该也知道前不久花灯节的恶灵狱吧,为什么不见你们去处理,这可是发生在京城之内的事情。”
这个话题说出,所有人都是惊讶莫名,一个个惊疑不定望着陈朝。
因为这是个敏感话题,很多人都会可以避开不谈。
万万没想到这个玄清司的师尉,一上来就说出这种劲爆的话题。
大理寺卿脸色更加黑了:“恶灵狱乃邪道妖人作乱,这是你们玄清司该处理的问题,不论是梦妖案还是恶灵狱,都是你们玄清司要考虑的问题,缘何来问本官,笑话!”
文官里面有人皱眉,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又找不出来。
陈朝笑了下:“那在下就回答刚才大人的问题,我为什么能在这里,因为这两件案子都是我解决的,就凭这点,我为什么不能站在这里。”
“你.....”大理寺卿这才明白,刚才对方是故意和自己套近乎。
陈朝并没有打算就此结束,紧接着道:“早朝非你一家之事,而是集中处理各方要务的地方,这是当初高祖皇帝定下的规矩,难道大人为了攻讦玄清司,连高祖皇帝的话,也不放在眼里了?”
“放肆!”
眼见大理寺卿气得脸色铁青,却又哑口无言,旁边立马有官员走出,怒瞪陈朝:“你个六品师尉,敢对大理寺卿妄加评判,以上犯下,目无王法,陛下,你看到了,即便在这朝堂之上,玄清司就已然嚣张至此,而这仅仅是一个师尉,若是其他人,臣不敢想象。”
“陛下,臣请求将此子叉出去!”
“叉出去!”
不少文官跟着附和出声。
明德帝面沉如水,并没有表态,只是隐晦的目光望着下面的那个年轻师尉。
一个本该死的人,竟然又活了过来。
而且还跑到朝堂上与大臣对峙,明德帝心情很糟糕。
面对四周的言辞谩骂,陈朝视若无睹,注视那个出来帮腔的文官:“这位大人,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难道我刚才说的不对?”
“你这分明是胡搅蛮缠!”
陈朝一听笑了:“大人说我胡搅蛮缠,倒是拿出证据来,在下刚才只是说了些实话,难道这也叫胡搅蛮缠,那怕是大人没见过什么叫胡搅蛮缠。”
那人对说的气结,瞪着陈朝像是要扑上来打人。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玄清司的问题,你说的那些,顶多只能证明你本人有点能力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你若是出来只想说这些,便退下吧。”
这个时候,刑部尚书赵煜淡淡开口。
和刑部有过冲突,陈朝很清楚对方就是王党中的一位大人物,此刻拱了拱手:“大人说的对,这些是我个人能力,但同时,也是玄清司的能力。”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煜微微眯起眼。
陈朝向周围拱了拱手:“诸位大人,你们都只看到玄清司压在你们头上,让你们难受,但你们也只看到了这些,高祖皇帝的组训,可不单单只有如此。
你们想要剥夺玄清司的权力,可曾想过,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闻言,众人皱起眉头,不知道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袁世清缓缓开口:“陈师尉,直接说,莫要卖关子。”
“好勒。”
陈朝这才发现自己表演过头了,都已经走到大殿中间,但也没退回去:
“玄清司所拥有的的权力,在当初高祖皇帝就已经看得很清楚,并且给了很准确的定位,督查百官,兼治理妖患,这两者看似没有关系,但实际上紧密相连。”
“如果玄清司没有了侦缉百官的这项权力,试问,如果以后有官员想要谋害玄清司,制造欲加之罪,导致玄清司人才凋敝,那个时候,倘若有妖物作乱,武力犯禁者,你们谁能去解决?”
“朝廷还有星天监,而且你说的事情,不可能发生。”
有人出声反驳。
陈朝摇摇头:“如果玄清司倒下了,星天监还会远吗,至于会不会发生,其实已经在发生了。诸位大人不妨想想,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攻讦玄清司的。”
这么一想,众人都是一惊。
因为很多人都是跟风,只知道将压在头上的玄清司掀翻,让自己轻松,却并没有考虑过在此以外的事情。
“想必诸位大人也很疑惑,其实玄清司所掌握的权力,充其量只是个威慑,平日里并不会以此来横行霸道,只抓该抓之人,这点大家应该很清楚。”
“但是这段时间,一直有人想要剥夺玄清司的权力,这风从哪里来?甚至不惜在朝堂掀起风波,让诸位荒废朝政,忘记真正的大事。”
“就拿庆元一事来说,诸位每日早朝,便是大肆讨伐玄清司,却将此案放置一边不闻不问,本末倒置,反倒攻讦起我玄清司,敢问这是何居心,难道是想包庇贼人不成?”
“别忘了,庆元之事,牵扯到的可是蛮人!”
说到最后,陈朝表情认真,语气严肃。
“如今,却没有人真正关心过这件事。”陈朝此刻已经完全进入状态,唾沫星子飞溅:“在剑州,一个知县,便敢私藏铁矿,勾结外蛮,甚至当地知府也同流合污,其他地方,谁知道有没有类似的事情。
玄清司现在有权力,才能让地方官员心存敬畏,若是失去这层身份,没了威慑,我敢保证,用不了多久,安州便是其他各州的下场!”
“到了那个时候,谁去处理那些官员,谁能让他们心存敬畏,诸位大人,说句不好听的,你们不会真的以为,外面那些官员,都是手无寸铁之力的书生吧。”
言外之意,天高水远得地方,这天下武夫又不知京城才有,没了玄清司这层庇护,这些京城官员,便是没了牙齿的老虎。
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情,他们居然也能做的乐在其中。
意识到这个问题,许多人脸色彻底变了。